再谈中国的国民性

林思云


 读了不平先生的《国民性之我见》一文后，不由地还想再说几句。

 不平先生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国民性是能改变的。如果国民性不能改变，那我 写这些东西就全成了废话了，批判又有什么必要？”这一点我是非常赞同的。中国 的国民性的确是在不断地改变，但不是向好的方向转变，而是向坏的方向转变。不 平先生举例说：五十年代中国没有扒井盖、砍电缆的劣习；新中国成立之初，很多 华侨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国参加建设。这些都是事实，但却是证明中国的国民性 越变越遭的事例。不知道不平先生能不能举出中国的国民性越变越好的事例，不过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 中国的国民性在变化的同时，也保留了不变的一面。下面摘录鲁迅《并非闲话之 二》杂文的一段。

 “…………… 据说，张歆海先生看见两个美国兵打了中国的车夫和巡警，于是三四十个人，后来 就有百余人，都跟在他们后面喊‘打！打！’，美国兵却终于安然的走到东交民巷 口了，还回头笑着嚷道：‘来呀！来呀！’。说也奇怪，这喊打的百余人不到两分 钟便居然没有踪影了！西滢先生于是在《闲话》中斥之曰：‘打！打！宣战！宣 战！这样的中国人，呸！’

 这样的中国人真应该受‘呸！’他们为什么不打的呢，虽然打了也许又有人来说是 ‘拳匪’。但人们那里顾忌得许多，终于不打，‘怯’是无疑的。他们所有的不是 拳头么？但不知道他们可曾等候美国兵走进了东交民巷之后，远远地吐了唾沫？ 《现代评论》上没有记载，或者虽然‘怯’，还不至于‘卑劣’到那样罢。

 然而美国兵终于走进东交民巷口了，毫无损伤，还笑嚷着‘来呀来呀’哩！你们还 不怕么？你们还敢说‘打！打！宣战！宣战！’？这百余人，就证明着中国人该被 打而不作声！

 这样的中国人，呸！呸！！！
 ……………”。

 去年美国人炸中国大使馆，日本人在中国让中国人下跪时，中国人还不是又犯起 “只敢说、不敢作”的老毛病？中国人的老毛病没有改好，又生出了许多新毛病， 还把过去的好品德也丢了。鲁迅笔下的阿Q不但没有改掉坏毛病，又新添了扒井 盖、砍电缆等恶习。现在中国的国民性，还大大不如鲁迅那个时代。中国人难道真 象鲁迅所说的那样：“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

 据报道，不久前中国有一辆长途汽车翻车，附近的农民跑来不是救人，而是乘势抢 夺钱财。一个人到了“见死不救”的地步，说明他已经丧失了做人的最基本道德。 前几天一个国内的朋友告诉我，他的邻居是一个和别人无冤无仇的普通老百姓。一 天早上邻居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后，进来的两个人先几刀将邻居捅死，然后再把 家中钱财抢劫一空。中国历史上的强盗还有“要钱留命”的最起码做人之良心，现 在中国的强盗已经堕落为“要钱不留命”的兽性强盗了。

 虽然中国人并非没有勇气，但中国人的勇气只是表现在弱者面前，或表现在电话电 缆这样的无生命物体面前。对欺压他们的贪官恶吏敢怒而不敢言，一副畏畏缩缩的 奴相。农民们只敢抢劫和他们一样的受苦人，强盗们只敢抢杀比自己更无力的平民 百姓。如果农民们敢于抢夺贪官的钱财，强盗们敢于刺杀恶吏，那么中国的贪官恶 吏早被抢光杀光了。

 中国人的国民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缺乏人性？我以为最大的原因就是中国人的思想 中缺乏“爱”的元素，只有“畏”和“欺”的元素。中国人一方面自己遭受贪官恶 吏们欺压，但不敢挺身出来反抗。另一方面又不同情比自己更受欺压的人，甚至和 贪官一起去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我们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经常可以看到 市民们对来自外地打工农民的冷漠和鄙视。作为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的农民， 他们来到自己的首都、来到他们引以自豪的大都市时，却体会不到任何温暖和爱 意。当然北京人上海人不爱农民，农民也不爱他们。北京上海有难时，也不要指望 农民们会为了保卫北京人上海人而流血牺牲。

 不平先生说：“有一些老百姓在砸电话砍电缆时想的是：他们贪官在成万成亿地 捞，为什么我不可以砸电话砍电缆？”这种想法的确存在，但这是一种非常可笑的 想法。老百姓痛恨那些成万成亿捞的贪官，就应该团结起来设法打倒贪官，而不是 用砸电话砍电缆的方式来向贪官学习或向贪官看齐。其实贪官们正是掌握了中国人 民的劣根性，才得以在中国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毛泽东正是太了解中国人的劣根 性，才把中国人民随心所欲地玩弄于掌股之间。中国人缺乏相互之间的爱心，缺乏 相互之间的信任，才是中国人历史上贪官恶帝不断的社会基础。

 真正的爱国不是爱中国的政府，而是爱中国的人民。挤公共汽车时推开妇孺老幼自 己先上的人，连他身边的人民百姓他都不爱，怎么会爱抽象的国家呢？如果中国人 的心中有足够的爱心，中国的士兵爱护中国人民，六四时士兵们就不会对手无寸铁 的人民开枪。1991年苏联政变时苏共也向士兵下令武力镇压民众，却没有发生开 枪射杀自己同胞的流血事件。

 爱“国”的前提就是爱“人”，在没有爱的土壤中不会产生出爱民的政府，在没有 爱的民族中不会产生出爱国的情操。我认为中国今后的当务之急，是要树立培养和 唤醒人们的爱心。只要大家都有关心爱护别人的爱心，自然会克服“畏上”的胆 怯，也自然会克服“欺下”的恶习。中国人民之间如果有了爱心关怀、有了信任真 情，就不会一盘散沙，就不会成为被贪官恶棍欺凌的人民，更不会成为被外族宰割 的民族。

2000年2月14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