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人的心事和台湾人的心事

林思云


 2000年是世界大选年，世界大国的美国、俄国，亚洲近邻的韩国、台湾，都在今 年举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总统大选。大陆人对其它国家的总统选举并没有太大的兴 趣，但是对台湾总统选举的热情甚至不亚于台湾人。然而大陆人和台湾人对各位候 选人的喜恶却是南辕北辙，这次台湾人选举出大陆人最不喜欢的台独派陈水扁作台 湾总统，说明大陆人的心事和台湾人的心事完全不同。

 这次民进党陈水扁的当选，结束了国民党在台湾50余年的统治，也结束了中国近 代以来国共两党相争的历史。国民党没有被拥军数百万的共产党打倒，反而被没有 一兵一卒的民进党赶下台，这显示出民主主义的力量要超过数百万军队的武装。

 但是大陆人反对台湾独立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中国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就一直为不 断丢失领土而苦恼，中国近代的爱国主义也几乎变成“领土保全主义”的同意词。 谁割让中国领土或允许某一部分领土独立，谁就是不可饶恕的卖国贼。在毛泽东时 代，中国历史上的英雄人物还是李自成那样反抗暴政的农民起义领袖，而现在李自 成等农民领袖已被贬为破坏国家安定团结的罪人，相反开拓疆土的帝王将相都成了 “爱国者”，尽管他们对人民实行残暴的统治。

 对领土的过分敏感已经变成中国人的一种病态。再加之台湾是中国近代唯一一块通 过战争收回的领土，收回台湾成为中国人近代的最大历史骄傲。由于这些原因，即 使中国大陆走出共产党独裁变成一个民主国家，大部分大陆人出于“爱国大义”， 也很难接受和理解“台湾独立”。这就是大陆人的心事。

 尽管大陆人反对台湾独立，在中国大陆和海外华人圈子中，却几乎没有人反对台湾 搞民主政治，大家都赞成台湾搞真正反映民意的总统大选。但是大陆人忘了一件重 要的事情：人们一旦有了选择政治前途的自由，当然就包括了选择“独立”的自 由。台湾独立的真正“罪魁祸首”其实就是民主政治。

 在台湾实现民主政治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台湾独立的危机。而台湾彻底导入了民 主政治以后，“台湾独立”就切切实实地摆到了大陆人的面前。很多大陆人一方面 赞美台湾的民主政治，另一方面又痛恨台湾独立的呼声。岂不知台湾独立和民主政 治是不可分割的一张牌的两面：正面看是“民主政治”，反面看就是“台湾独 立”。大陆人反对台湾独立，其实就是反对台湾的民主政治，其实就是反对台湾人 民具有自由选择自己政治前途的权力。

 大部分大陆人还不知道这种自由选择政治前途之权力的珍贵性。世界上不进行民主 选举总统的国家越来越少，没有政治选择权的“政府臣民”也越来越少，可是中国 大陆的人民仍然无法摆脱“政府臣民”之身份。要让一个“臣民”理解一个“公 民”的政治选择，自然是很困难的事。所以要让没有民主政治体验的大陆人接受台 湾的民意选择结果，大约还要等到很多年以后才有可能实现。

 这次台湾大选中，选民们表现出两种态度：一种是选择保持现状的稳定，这以中高 年选民为主，他们支持比较稳健的宋楚瑜或连战；另一种是选择社会政治的变革， 这以青年选民为主，他们支持比较激进的陈水扁。这次陈水扁当选说明台湾人追求 变革的心态大于追求稳定的心态。现在国民党是既得利益者，由既得利益者的国民 党来搞改革当然不会彻底。所以台湾人寄希望于陈水扁当总统，会给台湾带来政治 新风，结束国民党时代的“黑金政治”，建立一个真正民主清廉的政府。这就是台 湾人的心事。

 这次的大选结果反映了台湾人的民意，也反映了民主政治已在台湾扎根。国民党是 台湾建立民主政治的功臣，没有国民党的民主改革就没有台湾今天的民主政治。但 台湾人并没有感谢国民党，反而将国民党赶下台。就象戈尔巴乔夫在苏联引进民主 政治，俄国人并不感激他反而赶他下台一样。在某种意义上，搞民主就是牺牲自己 来为别人造福。

 台湾人希望独立是一种自然的情绪，这可以从台湾的坎坷历史中找到答案。大陆人 反对台湾独立也是一种自然的情绪，也可以从大陆的坎坷历史中找到答案。所以台 湾独立问题将是未来中国大陆和台湾之间的一个棘手问题。但不管双方的意见分歧 有多大，都不应该使用武力来解决，何况台湾问题也不可能通过武力来解决。

 以大陆目前的军事经济实力，30年以内没有攻占台湾的能力。但是中国政府还不 停地使用空头武力威吓台湾人，甚至有人扬言陈水扁当选就意味着战争。但台湾人 并没有把中国政府的文攻武吓当一回事，坚持选择了中国政府最不喜欢的陈水扁作 总统。不论中国政府用导弹恐吓还是用语言威胁，都没有起到吓倒台湾人的作用， 反而增加了台湾人对大陆的反感，使台湾在独立的道路上更加前进了一步。这也是 共产党对台湾政策的愚蠢之处。

 尽管大陆人的心事和台湾人的心事可能背道而驰，双方都应该尽可能走上相互理解 的道路。台湾人应该理解大陆人反对台湾独立并非有意和台湾过不去，大陆人也应 该理解台湾人希望独立也不是有意和大陆过不去。双方应该放下太沉重的历史包 袱，淡化脱离现实的“爱国情操”，设法寻找一条和平解决双方分歧的道路。

2000年3月19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