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日本不肯向中国道歉

林思云


 最近日本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以政府官员的身份公然蔑称中国人韩国人为“三 国人”，而且还拒绝为这种歧视性语言道歉，再次引起了中日关系的大波纹。石原 慎太郎这样公开蔑称中国人韩国人为“三国人”的大右派，现在也被日本选民选举 为东京都知事，可见日本的民意越来越向右转了。日本为什么会出现“右派思想大 回潮”的局势呢？这应该回顾一下战后日本人思想变迁的历史。

 日本在战败后的一段时间里，遵循“夹着尾巴作人”的原则，一直以一个安静的旁 观者身份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和其他国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摩擦。从1960年代 到1980年代，日本经济连续20余年以增长率10％以上的超高速发展，创造了 日本的经济发展奇迹。进入1980年代以来，日本的经济增长率仍保持5％左右的 高速增长，和1980年代美国的疲软经济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的经济学家纷纷 预测说：到2000年日本经济将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

 在经济奇迹的背景下，日本人开始翘尾巴，大谈什么“西洋已经没落，东洋正在崛 起”。日本人说他们成功的经验是：“西方的民主科学与东方的传统思想（儒学等） 相结合”。 一时间东方的儒学传统思想成为西方书店的畅销书，日本的经营管理经 验也成为西方企业家的必读书。

 可是进入1990年代以来，日本的泡沫经济破裂，10年来经济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相反美国却走出经济危机，实现了经济长期稳步发展。在此情况下，日本人开始失 去以往的自信，开始反省自己当年吹嘘的“西方民主科学与东方传统思想相结合” 的日本经验。日本要从经济危机的困境中解拔出来，就不得不从“西方民主科学与 东方传统思想相结合”的旧经验中解放出来，开创一种新思想和新思维方式，才能 创造一个新的日本奇迹。所以1990年代以后，日本在经济衰退的同时，思想界 却进入了一个异常活跃的时期。在对旧思想旧观念批判的同时，各种新思想和新思 潮不断涌现，其中之一就是右派思潮。

 战后日本的教科书中教育青少年：日本过去发动对外侵略战争是非正义的，美军是 作为解放军来到日本解放了日本人民，给日本带来了民主和繁荣。但随着冷战的结 束和日本经济的衰退，日本人开始怀疑过去大为称赞的西方价值观念，掀起了一股 重新反思和评价战前历史的新思潮，这就是所谓的“右派思想大回潮”。 右派思潮 中的一股就是肯定日本过去的侵略战争，反对为侵略战争而道歉。

 近年来日本右派思潮中，反对向中国进行战争道歉的理论主要有三种：同罪论、解 放战争论、自卫反击战论。

 一、同罪论

 1941年美国要求日本从中国撤兵，将东北归还中国时，日本不但不认为美国是在 伸张正义，反而认为美国是有意卡日本的脖子。由于美国英国法国等谴责日本侵略 中国的国家，自己都在亚洲侵占着大片殖民地，所以他们谴责日本的侵略自然没有 什么说服力。

 当时日本反论说：“日本并不是亚洲最大的侵略者，英国侵占了印度，法国侵占了 印度支那，荷兰侵占了印尼，美国侵占了菲律宾。美国为什么不要求英国从印度撤 军，为什么不要求法国从印度支那撤军，为什么不要求荷兰从印尼撤军，而单单要 求日本从中国撤军。这不是明摆着的双重标准吗？如果美国将德克萨斯等侵占墨西 哥的领土归还墨西哥，让殖民地的菲律宾独立，日本就从中国撤军，将东北归还中 国”。日本的反驳让美国人无言可答。

 持同罪论观点的日本人认为，不能单纯用今天的道德观点去衡量二战以前的事件。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罪恶感：大家都在干的事情为什么我不 能干？英国可以侵略印度，法国可以侵略越南，美国可以侵略菲律宾，为什么日本 不能侵略中国？日本侵略中国是学习英国侵略印度，是学习法国侵略印度支那，也 是学习美国侵略菲律宾。为什么作为侵略榜样的老师没有罪，向老师学习侵略的学 生反而有罪？

 同罪论的支持者声称：既然英国没有为侵略印度道过歉，法国没有为侵略越南道过 歉，美国没有为侵略菲律宾道过歉，日本也不必为侵略中国道歉。

 二、解放战争论

 到二次大战前，欧美白人已经把世界瓜分完毕。亚洲除了日本、中国和泰国以外， 均沦为白人的殖民地，白人对有色人种进行极端的欺压和榨取。日本人为了把东亚 的黄种人从白人的压迫中解救出来，在亚洲建立一个黄种人的“大东亚共荣圈”， 才发动了针对白人的“大东亚战争”。日本出兵中国和其他东亚国家的目的不是侵 略，而是为了解放东亚黄种同胞的解放战争。没有日本的“大东亚战争”大大削弱 了白人的统治势力，战后东亚各国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民族解放。

 解放战争论的支持者声称：既然“大东亚战争”是民族解放战争，中国应该感谢日 本才对，当然没有必要向中国道歉。

 三、自卫反击战论

 二次大战前，美国英国等亚洲霸权为了扼制日本的发展，控制日本人的生存空间， 和中国联手压制日本。他们抵制日货，拒绝向缺乏资源的日本出售石油、金属矿石 等生存所必须的战略物质，把日本逼入绝境而不得不走上战争的道路。在美英中联 手扼制日本的情况下，日本进行对华战争完全是自卫反击战，对美开战更是自卫反 击战。1947年远东国际法庭上为日本辩护的印度法官说：“很难想象有哪个国家 被逼到这种地步，还会不奋起一战”。

 美英中扼制日本的证据之一就是隐瞒中国的大庆油田。根据日本人近年的研究资 料，美国的美孚石油公司在1920年代就发现了中国的大庆油田。但美国政府却不 让美孚石油公司公布这个发现，反而让美孚石油公司对外宣称在中国东北没有找到 石油，还装模作样地提出一个“中国贫油论”的理论，把中国的石油判了死刑。美 国之所以这样作，是因为当时东北处于日本人的势力范围。由于当时日本90％的 石油依赖从美国进口，美国害怕日本有了石油，美国就失去了掐卡日本的最有效手 段。

 当时日本为了摆脱石油被别人卡脖子的窘境，也在东北各处勘探石油，但凡是美国 人勘探过的地方日本人就不去了，他们相信美国人已勘探过的地方真的没有石油。 日本人万万没有想到美国人会这样欺骗他们，真相信了“中国贫油论”，没有继续 在东北勘探石油。如果日本人不被美国人欺骗，日本在二战前就能发现东北的大庆 油田，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就要改写，日本也不会因为美国禁运石油而去偷 袭珍珠港。

 自卫反击战论的支持者声称：日本的对中国开战完全是被逼出来的自卫反击战。既 然是被迫的自卫反击战，就应该是中国人向日本道歉，而不是日本人向中国人道歉。

 以上这些日本右派的理论当然有诡辩的一面，但也说明日本不肯道歉是一个十分复 杂的问题，有相当的民意基础。按照日本的选举制度，东京都知事是选民直接选举， 而政府总理则是采用间接推荐的办法。极右的石原慎太郎能够在直接选举中当选东 京都知事，可见日本的选民思想相当右倾化。如果日本的政府总理也采用直选制， 石原这样的极右派当选总理也是很有可能的。

 日本最高领导人的政府总理不采用直选制，倒不是日本人不想搞这种最反映民意的 选举方式，而是占领军的美国人不同意日本进行总理直选。现在美国就是靠这种间 接推荐制，来保证日本始终有一个亲美的政府总理。如果日本进行真正民主的总理 直选，美国就无法控制日本了。可见号称最支持民主的美国内心其实也很怕民主， 真可为叶公好龙。

 在今天日本右派思想大回潮的情况下，中国人要想让日本道歉看来是越来越困难 了，中国人应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 2000年4月13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