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杂谈

林思云


 近年来，汉奸的黑影就象扔不去甩不掉的幽灵一样，时隐时现地伴随在我的身旁， 不免让人产生出一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然而所幸的是近来汉奸的人脉日渐兴旺， 特别是芦笛先生毅然放出“我不当汉奸谁当汉奸”的豪语后，一些爱国者竟然纷纷 挺身而出，无情地剥夺了芦笛作汉奸的资格，硬是把芦笛先生从冰冷的“寒涧”里 拔出，投入火热的爱国者海洋之中。

 在中国人圈子中，“汉奸”一词的使用频度之高，无疑可以在中国人最常用语之中 名列前茅。关于汉奸的话题也是非常之多，要认真谈起来绝非一两日可以谈完。在 这里暂谈三个关于汉奸的基本问题。

 一、汉奸的定义

 尽管中国人一天到晚把汉奸挂在嘴上，但如果问起汉奸的准确定义是什么，却没有 几个人能够解释清楚。这也许就是中华文化的精妙所在。

 汉奸定义的模糊性还影响到中华文化的对外输出。由于英文中本无“汉奸”一词， 中国人只好把汉奸硬翻为traitor。但英文的traitor是泛指反叛者，在英美人看 来，背叛国民党投靠共产党的国民党员，或背叛共产党投靠国民党的共产党员，都 属于traitor之列。但在中国，国共两党之间的反叛者只能称为叛徒或内奸，而不 能称为“汉奸”，尽管这些反叛者都是汉人。所以外国人学习中国文化时，对中国 最常用语之一的“汉奸”，竞是无法理解。

 马悲鸣先生在《汉奸论》中，试图解决汉奸定义模糊这个老大难题，给出一个汉奸 的精确定义：“在宣战之后，签署停战协议之前，如有资敌者，才有资格当汉 奸”。根据这个定义来判别汉奸非常简便明确：谁为中国政府在宣战声明中通告的 敌国做事，谁就是汉奸。

 马先生的精确汉奸定义用于西方国家没有问题，可是一旦用于中国，就出现大大的 问题。历史上中国政府除了在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一次大战时曾经正式对外宣战 以外，其它的对外战争，包括中国成为战胜国的抗日战争，中国政府均没有正式对 外宣战。1945年在密苏里战舰上签署对日胜利宣言的各国，都曾经正式对日本宣 战，唯中国这个没有对日本宣战的国家杂混其中。好在没有人为难中国：既然没有 对日宣战，怎么有资格作对日战胜国？

 虽然中国人不喜欢对外宣战，却喜欢对内抓汉奸。如果根据马先生的汉奸精确定 义，现在中国人公认的大汉奸汪精卫、陈公博等人均不能满足成为汉奸的必要条 件。这样一来陈公博等人以汉奸罪而被判死刑，岂不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冤案？所以 马先生的汉奸定义固然精确，但究竟不符合中国的国情。关于汉奸的科学精确定 义，好象就是中国的哥德巴赫猜想。

 二、汉奸起源于何时

 正好手边有几片二十四史的光盘，放入计算机中仔细发掘一番，居然还真让我找出 了汉奸的起源。原来汉奸正好起源于汉代，这并不是望文生义，因为在汉代以前无 法找到汉奸。

 在春秋战国时代，当时中国人还没有产生出爱国主义的美德，居然没有人视替外国 人作事为可耻之事。孙武本是齐国人，却为吴国带兵；吴起本是卫国人，却到魏国 作宰相；乐毅本是魏国人，却在燕国作将军；荆轲本是卫国人，却替燕太子卖命刺 秦王。特别秦国更是极其重用外国“奸人”，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几乎都是 外国人，商鞅是卫国人，张仪是魏国人，李斯是楚国人，蒙括是齐国人。。。重用 “外奸”也许就是秦国成功的秘诀。

 按照现代的爱国观念，卫国人应该骂商鞅是“卫奸”，魏国人应该骂张仪是“魏 奸”，楚国人应该骂李斯是“楚奸”，齐国人应该骂蒙括是“齐奸”。可是我们的 祖先非但没有唾骂这些人替秦国出谋划策灭亡本国的“奸人”，反而为他们树碑立 传，这的确让今天的爱国者们有些丧气。虽然爱国者们可以颂扬屈原为楚国献身的 爱国主义行为，却无法责骂李斯帮助秦国灭亡自己祖国楚国的“奸行”。尽管李斯 的卖国行为比汪精卫还要严重得多，却被免除在中华民族的“汉奸败类”之外。

 进入汉代后，中国人终于产生出无条件爱国的美德，独具中国特色的汉奸们也就随 之而粉墨登场了，好象汉将李陵就是汉奸的开山鼻祖。汉代以后中国历史就进入了 一个新时代：汉奸时代。此后的中国历史就是一部爱国者与汉奸的斗争历史。

 三、中国历史上的无汉奸时代

 中国历史上各种汉奸总是层出不穷，爱国者们常常悲叹这种“汉奸自有后来人”的 现象。但经过细究中国历史，还真发现三个可以让爱国者们感到欣慰的无汉奸时 代：元代、清代和毛泽东时代。

 元代和清代是汉人全部沦为汉奸的全民皆奸时代。既然大家都是汉奸，也就失去骂 别人汉奸的资格。全民皆奸的时代给爱国者们出了一个难题，他们只能咒骂李鸿章 是卖国贼，却不便骂他为汉奸，因为哪个时代又有谁不是汉奸？在此困境之下，爱 国者们只好宣布：元代清代无汉奸。所以中国的历史书写到元代清代，汉奸居然绝 迹，也是出乎人们的想象之外。

 现代流行的汉奸观念是：替外族人压迫本族人民的就是汉奸。根据这个观点，林则 徐、左宗堂、曾国藩等哪个不是替满族人压迫汉人的汉奸？不知为什么现在汉人把 林则徐、左宗堂、曾国藩等人拔高为爱国者，其实林则徐、左宗堂、曾国藩等人的 爱国是对满人之爱，而不是对汉人之爱。汉人爱国者们却硬把他们对满人的忠诚， 换汤换药地改为对汉人的热爱。不知林则徐等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现代汉人对他们 的歌颂，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羞愧。

 文革时有一种流行的思想：清官比贪官更坏。因为清官为统治阶级延年益寿，贪官 却为统治阶级挖墓掘坟。按照这种思想进行推论，林则徐比李鸿章更坏，因为爱国 的林则徐为压迫汉人的满人统治者延年益寿，而卖国的李鸿章却在为满人统治者们 挖墓掘坟。看来这种观点也并非毫无道理，如果清代都是象林则徐那样的忠臣，大 概今天我们还梳着大鞭子，跪在满族皇帝面前山呼万岁呢。没有李鸿章等人的卖 国，满人政权哪能这么快倒台。说不定李鸿章内心里对汉人的热爱程度，要远远超 过林则徐。可惜汉人们不识李鸿章的苦心，不理解他出卖满族压迫者利益的“曲线 救汉”行为。

 爱国者们摩拳擦掌，总想找出一种根除汉奸的绝招。其实根除汉奸的最上妙计，就 是全民皆奸，这也是所谓以毒攻毒。君不见大陆台湾均是汉奸辈出，而唯独香港不 出汉奸。其实香港正是全民皆奸，以毒攻毒锄奸法之绝佳效果的最好体现。如果当 年中国真的成为大日本帝国的一个省，倒也省去现在中国人挖捉汉奸的烦恼。

 中国历史写到毛泽东时代，汉奸又再次绝迹。我们在毛泽东时代可以找出大量叛 徒、内奸、反革命、走资派，却找不出一个汉奸。毛泽东时代的恶人是“地富反坏 右”，独独少了汉奸。毛泽东本人历史上十大路线斗争，却没有一次是和汉奸斗 的。毛泽东发动的历次群众运动，有抓叛徒特务的，有反击右派的，有揪斗走资派 的，有修理修正主义分子的，唯独没有搞过抓汉奸的群众运动。

 毛泽东时代为什么没有汉奸的确是个谜。按照我的理解，大约因为毛泽东本身就是 最大的汉奸，所以他不好意思再去抓汉奸了。毛泽东亲口说要感谢日本人的侵略， 亲自抹消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载，大约就是他汉奸情怀的一种表现。毛泽东对曾为 国民党作过事的人绝不手软，但对曾为日本人过事的人却是网开一面，这可能也是 毛泽东为了报答日本的救命之恩。据说文革时陈永贵因在日伪时代作过汉奸，被人 告到毛泽东那里，陈永贵战战兢兢地对毛泽东说：“我是作过汉奸，但我一直是忠 于您老人家的”。毛泽东听罢大笑：“日本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帮我们的恩人作 事当然就是忠于我啦”。

 毛泽东时代一过，中国又再次进入汉奸时代，“抓汉奸”的炉火又开始烧得通红。

2000年4月18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