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芦笛先生谈自我暗示
林思云
早上起来看到芦笛先生的回贴,非常高兴。平日公司里的事太多,今天是周末,正好得
闲和芦先生聊聊。
芦先生的话在贴子里面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完全能够理解芦先生的心情。不管怎么说,
我们之间能够消除误会,那是最让人高兴的事。过去的事就不再多提了,下面就芦先生
提出的一个问题谈谈我的看法。
关于我们之间的争论,其实也有一定普遍性。认为这次诺奖授予高先生并无不妥之处的,
并非只有芦先生一人;认为这次诺奖授予高先生不妥当的,也并非只有我一人。这其实
都是我们个人的不同观点而已,谈不上谁的观点更高明。可是一些人把我们的个人争论
扩大化了,似乎我批评诺贝尔是要为中共效力,被人骂为“共奴”;芦先生为诺贝尔辩
解是要为洋人卖命,被人骂为“洋奴”,这也是网上辩论的可怕之处。
芦先生、邑水寒先生等人批评我歪解瑞典汉学家马悦然,这让我想起一个“邻人盗斧”
的寓言(一时想不起是诸子中哪个子的寓言):“有个农夫丢了一把斧头,他怀疑是邻人
的儿子偷了。从此他看邻人的儿子说话支支吾吾,走路鬼鬼祟祟,一举一动都象偷了斧
头的样子。后来他在地里干活时无意中发现了自己遗忘在地里的斧头,此后他看邻人儿
子说话也不再支吾了,走路也不再鬼祟了,一举一动再也不象偷斧头的样子了。我认为
这次诺奖的幕后黑手是马悦然,所以对马悦然的讲话,越看越觉得有问题,而芦先生邑
先生不认为马悦然有过错,所以不觉得马悦然的讲话有问题。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自我暗示”,我们常说看问题、看人时要不带主观成见,可
是不带主观成见说起来容易,作起来难,其实我们每个人看问题时,都或多或少地带有
一些成见,当然这些成见往往是下意识的,自己也意识不到。前些时候日本的一个电视
台对“自我暗示”作了一个很有趣的实验:请8位普通人来品尝和评价日本最有名的中华
料理厨师做的中国菜。然而真正做菜的,却是一个才结婚半年的年轻主妇。这个主妇基
本没有什么做中国菜的经验,要她做八菜一汤的中国料理,基本上是瞎做。炒菜时油放
得太多,烧汤时盐又放得太多,她又不会拼盘,只好把菜乱七八糟地堆放在盘中。
8位普通人被领进日本一流的豪华餐厅,身穿优雅制服的侍者,端上盛放在豪华食器中的
中国料理。面对乱七八糟堆放在盘中的菜,一位品尝者感叹说:“到底是一流厨师,做菜
的方法就是与众不同。你看那些一般的厨师,把菜整整齐齐地放在盘中,让人感到不敢
下筷子,食欲减少大半。这位一流厨师把菜随随便便地放在盘中,使我们有一种在家里
吃饭的亲切感,食欲一下就上来了。”其他品尝者也纷纷表示赞同,叹赞一流厨师在拼盘
上也标新立异,真是名不虚传。
再吃炒菜,虽说太过油腻,一位品尝者又感叹说:“这才是真正地道的中国菜。以前我在
三流饭店吃的中国菜,清淡寡口,实在太不地道。”其他品尝者又纷纷表示赞同,叹赞地
道中国菜的滋味原来是这样。最后喝汤,尽管太咸,品尝者们还是纷纷称赞:“这样的汤
才是咸淡正好,三流饭店做的汤太淡,吃起来没味。”最后主办人问8位普通人品尝后的
感想,大家都说非常好。这时主办人把那位年轻主妇请出来,告诉大家:“其实刚才你们
吃的菜并不是那位最有名厨师做的,而是这位年轻主妇做的。”这时那8个人都傻了眼,
只有一个人小声说:“我当时是感到有些不对劲,,,,”。
以上这个实验很好说明了人的“自我暗示”心理。身处一流的豪华饭店,又被告知是最
有名的一流厨师,人们身不由己地暗示自己:菜也一定是一流的,所以尽从好的方面对
菜进行理解和评价。胡乱堆放在盘中的菜被理解为一流厨师的标新立异,菜太油腻被理
解为正宗中国菜应有的滋味,汤太咸被理解为恰到好处,反而批评其他厨师的汤太淡了。
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人们往往会把缺点也看成优点,把平凡也看成伟大。平常人穿着
不修边幅被人们批评为“邋遢”,而伟人穿着不修边幅则被人们称赞为“不拘小节”。
上面的例子中,品尝者也吃出菜的味道不好,但他们没有怀疑权威的自信:对方是一流
厨师,做的菜自然是美味的,我吃不出来菜的美味是我自己的审美能力有问题。在自己
的看法和名人专家发生冲突时,不敢怀疑名人专家而怀疑自己,是大多数人的通病。在
上面的例子中,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说:“这个一流厨师真是盗世欺名,做的菜还不如
我呢!”
另一个“自我暗示”的例子是:向两个中学的中学生发放一本中学生写的小诗,请学生
们发表评论。对一个学校如实说这本诗是中学生写的,对另一个学校则说这本诗是南美
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的诗作。前一个学校的学生纷纷批评小诗写得如何不好,而后
一个学校的学生则纷纷赞扬小诗写得如何精美。现代心理学研究发现,人的审美意识和
对事物好坏的判断,受“自我暗示”的影响极大。
关于中国人的思维问题,我还是认为中国人的感性思维发达,理性思维不足。比如“自
我暗示”现象,中国人在2000多年前就发现了,并用“邻人盗斧”这个形象的寓言来表
述。可是中国人对“自我暗示”现象却始终不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而停留在感性寓言
的阶段。先秦诸子百家表诉自己的哲学思想,往往借用寓言这样的感性手法,而不是象
西方哲学那样发展出一套明确的理论体系。
我与芦先生对马悦然先生的看法分歧,恐怕也与这种“自我暗示”心理有关。由于人们
很难摆脱“自我暗示”心理的影响,所以看问题不免带上各自的主观色彩。然而个别人
的观点虽然主观,把各种各样的主观观点综合起来,就形成一个客观的观点了。所以要
允许反对派说话,才能使一个问题越辩越明。芦先生的反论文章,从另外一个角度向我
提出了问题和批评,使我不得不重新从另一个视点来检讨自己的想法,这样就使我主观
的看法能够向更加客观的方向移动,所以我是很感谢芦先生的批评的。
今后芦先生对我的观点想法有什么看法还请直言,我对芦先生的观点想法有什么看法,
也不客气直言了。
2000年10月21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