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民主国家打交道的好处与坏处

林思云


 拙文《并非万能的民主》，并非意在批评和否认民主制度。白沙洲先生批评我自己制造的 靶子猛开炮，其实我在文中提到的一些观点，我都可以说出来出处，不过我认为这是观 点之争，便没有提及个人。当然我提到的那些观点也许不是很有普遍性。下面再补充谈 一下我对民主国家的一些看法。

 和民主国家打交道好还是和独裁国家打交道好，在很多情况下，还是和独裁国家打交道 好。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和民主国家打交道大致沾不到什么便宜。一个民主国家政府要 倾听本国人民的民意，维护本国老百姓的利益，所以一个民主国家的政府，是不太可能 牺牲本国老百姓的利益，去帮助或援助外国的。换一句话说，中国不可能得到美国等民 主国家象前苏联那样无条件援助，正所谓“没有免费的午餐”。

 可是独裁国家则不然，和独裁国家打交道，倒可能沾到大便宜。这是因为独裁国家的独 裁者，并不关心本国老百姓的利益，独裁者经常会因为好大喜功，干一些牺牲自己老百 姓去援助他国的“蠢事”。中国自己就有很多极好的例子。

 毛泽东时代，中国已经穷到叮当响的地步，还要对第三世界国家进行“无偿援助”。中国 人不顾自己国家的铁路不足，把自己最好的机器设备拿去支援黑朋友修铁路；中国人不 顾自己饭还吃不饱，勒紧肚皮去支援越南人抗击美帝；如果中国是一个民主国家，中国 老百姓会答应中国政府勒紧自己肚皮援助别人吗？那时侯和中国打交道的国家，朝鲜、 越南、阿尔巴尼亚等，没有一个不沾一口袋便宜走的。

 可是中国人挤出这么多血援助别人，除了得到他国的几句“毛主席万岁！”之外，却没有 为老百姓换回任何好处。中国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修建了“坦赞铁路”，换来的是黑朋友 嘲笑中国的铁路技术水平低，现在“坦赞铁路”几乎快成废墟了。中国人勒紧自己肚皮 拼死无偿援助了越南100个亿，换来的却是一场中越战争。然而中国人在抱怨其它国家“忘 恩负义”时，自己也干了“忘恩负义”的事。

 新中国建立时，苏联对中国进行了社会主义的无私援助。在1949年以前，中国根本没有 重工业，更不能造汽车、飞机、军舰这样的高技术产品。可是经过苏联的无私援助，中 国在几年后就自己造出了汽车、飞机、军舰，此外原子弹、导弹、卫星等，也是依靠苏 联人提供的技术研制出来的。苏联的技术援助使中国的工业水平飞跃了50年，如果没有 苏联的援助，中国恐怕到现在卫星都不一定能上天。后来苏联中断援助后，中国的技术 进步就明显放慢，中国现在的飞机、军舰技术，仍然在苏联1950年代后期的技术上踏步， 不得不再次向俄国购买飞机军舰。可是现在民主的俄国可不会无私把技术转让给中国， 只卖产品不卖技术。

 中国和西方民主国家打交道已有20多年，但民主国家从来不帮助中国造飞机、造卫星这 样先进的东西，只和中国搞贸易，而且把中国定位于劳动密集型低技术产品上，试想一 年到头尽造“一美元商品”的国家，技术能有多大的进步？所以中国近年来尽管赚了一 些钱，国家整体的工业技术水平却没有多大的进步。现在中国的国防工业还是苏联的老 底子，而新兴的家电工业，轿车工业的关键技术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中。当年在中国完全 没有汽车工业的情况下，苏联转让中国解放牌卡车制造技术，几年后中国就实现了解放 牌卡车的100%国产化。而西德从1980年代初转让中国桑塔纳轿车的生产技术，到现 在中国仍无法实现国产化。中国从独裁的苏联那里得到的好处，远比西方国家为多。

 一个国家的国土都是先人们用鲜血换来的，没有一个国家老百姓会赞成把自己的国土让 给别人，所以民主国家在领土问题上一定是寸土不让。而独裁国家的独裁者一时高兴， 倒会奉送他国大片土地。当年毛主席大手一挥，中国大片的土地就划给了缅甸、越南、 印度等周边国家，这样的事美国可能发生吗？中国8年抗战牺牲不可计数，可是毛泽东金 口一开，就把日本的数十亿战争赔款免了，日本人对毛泽东倒是感恩戴德，可是中国人 的利益就被他这样轻易断送了。真可谓老百姓受苦，往领袖脸上贴金，这就是独裁国家 的特征。

 同样德国人对前苏联总书记戈尔巴乔夫也是感恩戴德，1999年纪念东西德合并10周年， 特邀戈尔巴乔夫作为贵宾出席仪式。可是戈尔巴乔夫在俄国国内却被俄国老百姓骂为卖 国贼，因为戈尔巴乔夫没有干涉两德合并，而且轻易撤走了驻扎东德的苏军。如果要征 求俄国老百姓的意见，大部分人肯定反对轻易撤走了驻东德苏军，因为俄国在德国的驻 兵权是用2000万苏联人的鲜血换来的，要撤军至少也要向德国要一笔巨额撤军费。

 现在德国人也庆幸两德合并时苏联是个独裁国家，如果当时苏联是个征求老百姓民意的 民主国家，怎么会轻易撤军？当年戈尔巴乔夫在位时，已经基本同意归还日本的北方四 岛，而现在以高得票率民主选出的普金总统，却在归还日本北方四岛方面寸步不让。日 本人惋惜戈尔巴乔夫在位时没有加劲要回北方四岛，现在一切都晚了。当年中国“抗美 援朝”，花几十万中国人的生命，为金家父子换来了今天的北朝鲜。如果中国举行一个公 民投票，有多少人会赞成中国在美军不撤出南朝鲜的情况下，单独从北朝鲜撤军？

 我在《并非万能的民主》一文中，举了一个日本人民要求美国撤军，而美国不顾日本人 民的民意，硬是不撤军的例子。这个例子并不是说美国不讲民主，也不是说美国不讲道 理。美国在日本的驻军是用20万美国人的鲜血为代价换来的，没有多少美国人会赞成美 军轻易撤出日本，美国政府这样做正因为它尊重美国人民的民意。美国的民主要求保留 驻日本的美军，而日本的民主又要求美军撤出日本，两者都没有错。民主就是这样“各 为其主”，谈不上谁对谁错，谁是正义谁是非正义的问题。

 民主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经常表现出“自私”，但这也是民主国家最大的优点，也正是因为 这样，民主国家的老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我不想谴责美国人“背信弃义”地抛弃台湾， 不想谴责美国人“死皮赖脸”呆在日本不走，也不想谴责美国人“干涉他国主权”出兵 科索沃，因为如果我是美国人，我也会赞成美国这么作。非洲的安哥拉连年内战，美国 曾在联合国的要求下派出过维持和平部队。但一名美国士兵在安哥拉被打死后，美国立 刻撤出了在安哥拉的维和部队。记者问：“为什么美国肯出兵干涉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却 不愿干涉安哥拉事务？”美国政府发言人说：“科威特有石油，而安哥拉却什么也没有。 我们没有必要让美国士兵无意义地牺牲，美国出兵安哥拉没有任何利益。”

 我为美国人的坦诚而感动，更欣赏美国一切以本国的利益出发的原则。希望将来中国在 国际事务中，多想想中国老百姓的利益，以中国老百姓的利益为第一，而不要牺牲老百 姓的利益去搞什么“反对霸权”之类的“正义”。如果江泽民宣布放弃对台湾使用武力， 同意台湾西藏等独立，他本人一定名留青史，被其它国家赞誉为世界的“和平使者”，获 个诺贝尔和平奖更不是问题。可是如果江泽民征求中国人民的民意的话，中国的老百姓 又会有多少人赞成这样做？从台湾的民主来看，台湾人要求独立是台湾的正义；从大陆 的民主来看，大陆人反对台湾独立是大陆的正义，两者谁都没有错。所以要解决台湾问 题，靠民主是不行的。

 这当然不是说和民主国家打交道没有好处。民主国家把你当朋友，他尊重你却不会随便 给你好处；而独裁国家把你当臣子，只要你听他的，向他歌功颂德，他给你的好处一定 是大大的。中国对苏联喊一句“老大哥”，换来多少好处；第三届世界的朋友到中国来喊 一句“毛主席万岁”，也都是满载而归。与民主国家和独裁国家打交道，可以说是各有利 弊。

 有人以为中国实现民主化后，中国和美国搞对抗的局面就会过去，中国和美国就会成为 朋友，这种看法太为乐观了。当今世界上经济第一第二的美国和日本都是民主国家，两 者的“贸易战”打得一塌糊涂，美国动不动就搞个法案制裁日本，日本现在是忍气吞声。 中国将来的经济强大起来，中国和美国的“贸易战”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美国要搞个法 案制裁中国也极有可能。如果中国不肯象日本那样忍气吞声，中美必然出现对峙的局面， 所以中国和美国将来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 依我看来，中国将来实现民主化后，亲美亲西方的一派未必能得到多少选票，而国粹的、 民族主义的派别倒很可能以高选票率上台掌权。现在俄国不正是这样吗？以前的希特勒 也是这样被德国人民用民主的方式选上台的。

 由于民主主义是自私的和利益的，指望美国无条件地、奉献式地帮助中国搞民主化，象 当年苏联那样帮助中国发展经济，是不现实的幻想。现在有一种误传，说美国“下赐” 了日本民主，并把此作为美国热心帮助他国搞民主化的例证，这是错误的。日本的民主 化是日本人自己搞起来的，和美国没有关系。台湾的民主化，韩国的民主化，也都是台 湾人韩国人自己搞起来了。所以说中国的民主，也只能靠中国人自己来争取。

2000年11月8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