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与我吃我在探讨

林思云


 我很同意你文中讲的“中国人喜欢将世界二分化确实值得深入分析，这是个世界观的问 题，是个哲学问题。”中国人的确喜欢把世界简单地“一分为二”，在西方，“一分为二” 不过是一种研究问题的方法论，可是在中国，“一分为二”却成为一种世界观。

 西方文明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对事物喜欢细细分类，然后在在此基础上加以研究。你谈 到的你买房是房商告诉你白色还有上百种之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再如你谈到的西 方植物分类学，是一个很好反映东方、西方人思考方式不同的很好例子。在中国的5000 年文明中，对世界上千姿百态的动物，也就简单地分为“禽兽鱼虫”四种，西方人却把 动物分成上万种。在中国人看来，把动物分的这样细，不是把人搞糊涂了？然而西方人 对动物的分类，却是按照动物在身体构造上的一些共性，清晰而不混乱地为动物分出了 “谱系”。

 在西方的动物分类学中，动物被分为“门、类、目、科、种、亚种”这些分类树，比如 中国人在这个分类树中，被分为“脊椎动物门哺乳类灵长目人科黄种中国亚种”。在古代 中国人看来，一个成年人一天到晚去观察“禽兽鱼虫”，再把它们细细分类，是吃饱撑了 不务正业，把“禽兽鱼虫” 细细分类又有什么用？西方人却把中国人认为是“不务正业” 的东西看作是一门学问，还特意为动物分类创造出一门学问：动物分类学。

 中国人认为对动物详细分类毫无用处，所以中国历史上一直没有对动物进行过比较详细 的分类。而正是中国人看来是毫无用处的动物分类学，为现在的西方文明奠定了相当的 基础。比如，中国人简单地把在水里游的都分为鱼类，把鲸也分成鱼类，所以鲸有个鱼 字旁。可是西方人却不这样简单地把水里游的就分为鱼类，他们发现鲸在身体构造上， 和一般的鱼类很不相同，鲸不象一般鱼类用腮呼吸，而是和人一样用肺呼吸；鲸不象一 般鱼类那样产卵，而是直接生仔并象人一样授乳。所以西方人没有把鲸分为鱼类，而是 分为属于陆上动物的哺乳类。

 把鲸这样一分类，就引出很多需要思考的问题。本来是应该在陆地上生活的鲸，怎么跑 到水里去了？这个问题再深入思考下去，就诞生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在中国产生不了进 化论，其根本还是中国人不去、或者说懒得去对动植物进行解剖分类。再进一步说，就 是中国人对我们周围的一切，没有详细观察，认真分类的习惯。

 再比如中国古代把植物也分为“草木”两类，大的叫木，小的叫草。有人把李时珍的《本 草纲目》当成中国古代的植物学巨著，但中国古代没有植物学，何来植物学巨著？《本 草纲目》只是简单罗列了各种植物，并没有对其进行分类，更没有比较各种植物在构造 上的异同。西方人没有简单地把植物根据大小分为“草木”两类，而是从植物种子构造 的异同，把植物分为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比如柳树和小麦的种子构造相同，都属于被 子植物，而松树倒是属于裸子植物。而在中国人看来，柳树和松树不是同一种植物，反 而和小麦是同一种植物，真是不可思议。

 从中国人和西方人对动植物的分类，也可以看出中国人对事物简单化脸谱化分类的深层 背景。正如先生在文中所说：“在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中“对与错”，“是与非”就象是一个 磁铁的南北两极一样天经地义，，，中国就从此进入一个只有“是”而无“非”，只有“对” 而无“错”的理想世界，，，”。中国人把世界人类社会简单化脸谱化分为“对”与“错” 两类，和把植物简单地根据大小分为“草”和“木”两类，在本质上都一样。中国这种 简单化脸谱化看世界的习惯，也是自然科学无法在中国诞生的内在原因。

 先生对“真理标准的大讨论”的见解很深刻：“以中共的智慧认为，所有那些残酷的政治 斗争都是真理与谬误的斗争，而且真理应该有个客观的标准，，，”。按照这个看法，这次 大选中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的两党之争，谁代表真理的一方？谁代表谬误的一方？难 道说美国人投票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民主党、共和党的两党之间，选出一个正确的政党， 抛弃一个错误的政党？或者说是选出一个掌握真理、代表正义的总统，抛弃一个不掌握 真理、不代表正义的候选人？

 按照中国人的两分法二进制思维模式，民主选举的目的就是选出一个正确的政党，一旦 选出了正确的政党，那么不正确的政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在中国人的世界观中，错 误的政党、坏人等当代反面的东西，都是没有存在必要的。因为中国人认为世界是两分 的，是脸谱的正反两面，所以正确与错误，忠臣与奸臣，革命者与反革命，好人与坏人， 都是不能共存于同一个世界的对立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是革 命者打倒反革命，就是反革命打倒革命者，不是好人消灭坏人，就是坏人消灭好人，不 是真理战胜谬误，就是谬误战胜真理。

 用中国人的两分法二进制思维方式来思维，要保持真理就必须消灭谬误；要革命就必须 消灭反革命；好人要生存必须打倒坏人，，，，。我吃我在先生把这称为“脸谱文化”下的 斗争哲学，真是恰如其分。

 现在这种“脸谱文化”下的斗争哲学又有新的发展。独裁是错误的，所以反对独裁的 民主就是正确的；民主既然是正确的，就使代表真理。那么批评民主就是反对真理；反 对真理就是支持错误，独裁又是错误的代表，支持错误就是支持独裁，支持独裁就是拥共。 现在网上反共和拥共两派又在为谁代表真理进行论战，又是一场真理标准的大讨论， 先生引用流行歌曲中的一段歌词：“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我到现在才发觉”，亦是贴切。

 既然是真理，那就无法检验。数学就是建立在几个无法检验其正确的公理上，一加一等 于二，怎么进行检验？爱迪生在上小学时，就对老师讲的一加一等于二提出了质疑，他 说：“把一杯水倒入另一杯水中，水还是一杯，所以一加一等于一”。教爱迪生的老师忧 心忡忡地找到爱迪生的母亲说：“您儿子智力太差，连一加一等于二都理解不了。”但爱 迪生的母亲却认为这样说明爱迪生比别人更聪明，干脆让爱迪生退学自己教爱迪生。

 现在我们能够用实践来检验的，其实都不是真理。爱因斯坦打破了牛顿的绝对时间空间 真理，创造了相对论；哈威尔又打破了爱因斯坦的绝对宇宙真理，创造了宇宙大爆炸学 说。以前我们以为电子一定带负电荷，这是真理，但现在带正电荷的电子又发现了，这 个真理又打破了。现在西方哲学上有一种“证伪论”，就试图说明不存在绝对正确的真理。 因为找一万个支持某个理论的证据，亦不足证明该理论是完全正确的，可是只要找一个 不支持该理论的反证，就能证明该理论的错误。

 中国人用“非对即错”，“非黑即白”两分法思维方式来看世界，也用这种方式来看待我 们自己。中国人的二进制思维方式的根源在哪里？

 谢谢先生告诉我乔姆斯基，我以后找这位语言学界权威学者的著作读读，看看从他那里 能不能找到什么答案。

2000年11月11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