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间的道歉问题纵横谈

林思云


 一提到国际间的道歉问题，中国人大概都会联想到中国和日本的道歉争执。其实国 际上关于道歉问题的争执，并不仅限于中国和日本，很多国家都面临道歉与被道歉 的问题。美国就面临向越南道歉的问题，11月16日美国总统克林顿访越前，记者 问是否准备向越南道歉时，克林顿说：“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中国也遇 到了柬埔寨的道歉要求，11月13日江泽民访问柬埔寨时，一些柬埔寨爱国学生和 激进派打出要求中国道歉的标语，并试图向江泽民递交请愿书，要求中国为支持红 色高棉屠杀170万柬埔寨人而道歉，并向每个受迫害者的遗属赔偿10万美元。

 一般强国总是坐在道歉的被告席上，因为强国没有当过受害者，没有感受过被欺负 压迫的痛苦，自然不会提出道歉的要求。我们很少听说美国要求谁道歉，俄国要求 谁道歉，或日本要求谁道歉。可以说“不要求他国道歉”，也是强国的一个特征。 中国屡屡要求日本道歉，这反映出中国不是一个强国，至少说中国没有强国心态。 但在另一方面，中国自己又被韩国、柬埔寨等告到道歉的被告席上，又让人感到中 国有强国的影子。中国在道歉问题上扮演一个两面相反的角色，也说明中国在世界 上是一个介于强国和弱国之间的中等国家。

 在道歉问题上，一般来说民间的态度比较激烈，政府则持较为现实的态度。中国民 间要求日本道歉的呼声很高，但这次朱鎔基访问日本却没有正面提及道歉问题，以 低姿态缓解了中日间的道歉争执。同样越南民间也有要求美国为越南战争道歉的强 烈呼声，在这次克林顿访越时，越南政府却完全避开了美国的道歉问题；柬埔寨民 间要求中国为支持红色高棉政权道歉的呼声亦不低，然而这次江泽民访柬时，柬政 府也没有向中国提出道歉问题，只是一些柬埔寨爱国学生和激进派提出了道歉和赔 偿要求。 虽然各国道歉的理由各种各样，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侵略行为的道歉； 另一种是人权侵害的道歉。

 侵略行为的道歉非常复杂，因为历史上的侵略事件太多，而且各国对侵略的理解和 定义也各不相同。如果说派兵进入他国领土就是侵略的话，美国出兵越南算不算侵 略？1979年中国出兵“惩罚”越南算不算侵略？最复杂的是为了一块领属未定的 领土发生的战争，比如中国和印度发生的领土战争，更说不清谁是侵略者。也正是 因为在侵略问题上的争执太多，到目前为止，国际上为侵略行为而道歉的事例非常 少。有人也许会举出德国道歉的例子，但德国是为屠杀犹太人道歉，而不是为侵略 了法国、俄国、英国而道歉。

 因此中国在要求日本道歉时，日本人可以振振有词地说：“英国、法国、俄国都侵 略过中国，为什么你们不要求他们道歉，只要日本道歉？”当然中国可以提出日本 在中国对非战斗人员的平民百姓的非人道屠杀，可是现代战争中对平民的屠杀事例 比比皆是，美国在二战中并没有向战场投放原子弹，而是向日本城市投放原子弹， 其目的就是屠杀平民。

 美国在越战时对越南北方城市的大规模空袭，也造成大量越南平民伤亡。据越南的 资料统计，越战中越南共有300万人死亡，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这次克林顿访越 在河内大学的演讲时，只是说越南人民在战争中付出了“令人震惊的牺牲”，但并 未提及美国的责任。前不久北约空袭南斯拉夫，也造成很多平民死亡，还包括3名 中国人。这些事例都可以看出侵略道歉的复杂性，所以中国和日本在道歉问题上的 争执，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

 然而柬埔寨要求中国道歉，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中国没有入侵过柬埔寨的领土， 更没有直接杀害过柬埔寨人，要求中国道歉似乎没有什么道理。虽然中国支持柬埔 寨的红色高棉政权，但中国并没有直接参与红色高棉的迫害屠杀，为什么要中国道 歉？中国对柬埔寨的屠杀只能负间接的责任，而不是直接责任，难道间接责任也要 道歉吗？1957年中国反右时苏联支持中国政府，那么苏联需要为中国反右中的人 权迫害问题道歉吗？

 但是作为人权侵害案，在世界上由于间接责任而被审判的案例也不少。日本的松井 石根大将因为南京大屠杀而判死刑，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杀人，也没有下过屠杀平民 的命令，甚至可能对屠杀并不知情，但他对他部下的杀人负有间接责任，所以被判 死刑。二战期间欧洲一些曾经支持过希特勒的人也被判刑，尽管他们没有直接参与 纳粹的屠杀。

 1975年红色高棉上台时，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和苏联正处于紧张敌对关系，新诞 生的越南、老挝、柬埔寨共产党政府，都面临选择投靠中国还是投靠苏联的难题。 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尔布特没有象邻国越南那样，倒向比中国更强大的苏联，而是选 择了中国。波尔布特选择中国，主要是因为他醉心于毛泽东的继续革命理论，认为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道路。1975年6月，波尔布特秘密访问中 国，毛泽东接见了他。1977年10月波尔布特正式访问中国时，在北京得到了10 万群众的夹道欢迎。波尔布特说：“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给于柬埔寨的最大援助， 就是毛泽东思想。”

 这样看来，柬埔寨人要求中国道歉并非无理取闹，而中国拒绝道歉也并非毫无道理。 也许在波尔布特政权倒台以前，中国可能确实不知道柬埔寨屠杀的真相。但1979 年越军入侵柬埔寨，波尔布特政权垮台后，红色高棉的大屠杀昭然于世。在这种情 况下，中国仍然继续支持臭名昭著的波尔布特政权长达10年之久，就有些说不过 去了。

 中国甚至还为了支援红色高棉和越南打了一仗，数万中国士兵为了“抗越援柬”牺 牲了生命。但中国的“抗越援柬”并没有得到柬埔寨人的感激，反而换来了道歉要 求和赔偿帐单。韩国曾就中国在朝鲜战争中，帮助北朝鲜侵略韩国，要求中国道歉。 将来如果南北朝鲜统一，北朝鲜实现民主化，中国又可能会因为支持北朝鲜独裁政 权而被朝鲜人要求道歉。真不明白中国政府为什么总是支持世界上这些被众国谴责 的政权，自己付出了巨大牺牲还要道歉，可谓世界上少有的愚行。

 从反对侵略、维护人权的角度出发，要求对侵略和侵害人权的行为进行道歉，是合 情合理的。但在大部分情况下，道歉的原告和被告都很难达成一致而争执不休。过 分强调这种道歉，不但不能有助于缓解民族矛盾，促进世界和平，反而会起相反的 作用。

2000年11月19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