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还能再打多久？

林思云


 2001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诞生80周年的日子。1989年天安门事件以后，不少分 析家说中共已经失去人民的支持，已经到了“亡党亡国”的边缘，红旗快要落地了，但 现实却作出了否定的回答。现在中共已渡过天安门危机，却又面临官员贪污腐败的问 题。有不少人再次预测中共很快就要因为腐败下台，红旗打不了多久了。

 中共真的会因为腐败下台吗？红旗还能再打多久？我们不妨从中国悠久的历史中找找答 案。

 “腐败”一词是从外国引进的“洋名”，洋人把利用职权贪污公款，借公行私的作法称 为“CORRUPTION”，“CORRUPTION”一词硬译为中文就是“腐败”。而在中国的 老词中，则把这种行为称为“贪”。

 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每朝每代都出现贪污腐败的现象，中国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腐 败”的历史。然而根据自然界法则，凡是存在的事物，必然有其合理性，不合理的事物 必然被淘汰出局。腐败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就不得不让我们面临这样一个问题：腐败 真的没有存在的合理性吗？

 一个人不可能单枪匹马地统治一个国家，他必须得到一批人的支持。从前的皇帝需要一 批王公大臣为他效忠，现代的国家领导人需要一个政党支持他。但是人们不会平白无故 地支持某个人当领袖，一个人要想领导大家，他必须给大家说明一个理由：人们为什么 要服从他的领导。

 宗教国家的领导人声称他是神的化身，代表神的意志；民主国家的领导人则说他是民选 出来的，代表人民的民意，这些国家的领导人都能找到有说服力的掌权理由。可是对于 既不信神、又没有民选的独裁国家，领导人要找一个“人们为什么要服从他的领导”之 理由，就不那么容易了。

 中国历史上，皇帝把他统治的合理性解释为“天命”，即他是奉承“上天”的旨意来统 治国家，因此中国皇帝在诏书开头总要写上“奉天承命”的字样。可是又有什么证据可 以证明该皇帝是“奉天承命”呢？于是皇帝就委托御用文人为他伪造历史，说他出生时 天显异象、满地红光、满室异香，把这当作他奉承天命的征象。

 不过皇帝出生时满地红光、满室异香的谎言，毕竟有些过于离奇。皇帝单靠这样的神 话，还不足以让王公大臣心悦诚服地服从他的领导，所以中国皇帝就想出一个计策：用 金钱财富来收买大臣，皇帝和大臣之间建立买卖关系。皇帝给大臣金钱财富，换取大臣 服从他的统治；皇帝发给大臣俸禄，作为大臣为他服务的报酬。但皇帝不可能精确知道 国家到底有多少财富，独裁体制又没有监督机构，所以大臣可以用欺骗的方法，偷取一 部分本来属于国家的财富。中国历史上把皇帝的大臣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人正派、除了 俸禄之外不额外偷取钱财的清官；另一类是为人贪婪，贪污窃取公家钱财的贪官。

 在宋朝以前，中国各朝代皇帝以任用清官为主，官场上相对清廉。但对于皇帝来说，任 用清官治国却有另一种危险，这就是有能力的清官会建立起超过皇帝本人的威望和权 力，有可能导致大臣废皇帝。宋朝以前中国就经常出现大臣废皇帝的情况，宋太祖赵匡 胤本人就是通过废后周皇帝坐上皇帝的宝座。

 赵匡胤当上皇帝后，深感为了保证皇帝统治的稳定性，必须解决大臣废皇帝的隐患。于 是赵匡胤发明了“杯酒释兵权”，即请退有能的清官，任用无能的贪官。赵匡胤把朝廷 的重任都委托给贪官，而无能的贪官不会得人心，不会对皇帝的权威构成威胁，所以皇 帝的独裁统治就得到了保证。赵匡胤发明“贪官治国”的妙策后，即被后来的历代王朝 所采用，所以宋朝以后中国再没有出现大臣废帝的情况了，皇帝统治的稳定性得到了保 证。

 对于独裁者来说，搞“清官治国”，不仅费心费力，而且危机重重。一旦清官干出政 绩，人们就会认为清官比皇帝更能干更高明，这样就可能出现清官废帝的结局。毛泽东 时代崇尚“清官治国”，腐败现象很少。但周恩来、刘少奇、彭德怀、林彪等有能力的 清官，在党内军内树立起自己的形象和威望，对毛泽东的个人独裁构成了直接威胁，迫 使毛泽东不得不一次次地发动所谓“路线斗争”，清除有能力与他竞争权力的德高望重 清官。

 相反搞“贪官治国”，对于独裁者来说可谓省心省力，人们即使抱怨皇帝能力不行，但 那些贪官能力更差，相比之下还是皇帝好些。人们出于矮子里拔将军的心理，不得不拥 戴皇帝，皇帝没有权力翻船的危机感。邓小平时代中共重新请回了“贪官治国”的老法 宝，保证了其统治的稳定性，不需要用搞路线斗争来稳定权力了。

 为什么中国社会总是存在“腐败”？因为“腐败”是中国式独裁体制的稳定剂。当官的 都去搞钱，争权就成为次要，这就避免了统治者内部的激烈权力斗争，整个社会就进入 了相对稳定状态。如果没有了贪污，大家只好去争权，统治者内部势必出现激烈的权力 斗争，整个社会也就进入了不稳定状态。毛泽东时代的社会不稳定和邓小平时代的社会 稳定，可以说就是“清官治国”与“贪官治国”的结果对照。

 “贪官治国”不仅有利于统治者，对于老百姓来说，“贪官治国”的好处也可能大于 “清官治国”。贪官虽然榨取老百姓一部分钱财，只要对贪官进行适当的节制，就不至 于造成大流血的社会动乱。中国历史上的太平盛世，几乎都是“贪官治国”的时代，而 秦始皇和毛泽东时代是中国历史上贪官最少的时代，老百姓的生活又怎么样？现在中国 的老百姓尽管痛恨贪官，但也没有人愿意回到毛泽东时代。

 “贪官治国”的艺术就是掌握好分寸，控制好贪官的贪婪程度。历史上不时有一些地方 官员过分贪婪，榨取老百姓太甚，引起官逼民反。这时皇帝就要出面，杀几个贪婪过分 的贪官平一下民愤，使人们感觉到皇帝还是好的，就是误用了贪官，反贪官不反皇帝， 皇帝的统治又可以安定下去。其实中国历史上的皇帝误用贪官的并不多，往往是有意重 用贪官，保证自己的权力不受威胁。

 “贪官治国”解决了皇帝权力的稳定性，但“贪官治国”也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就是 国家被无能的贪官瞎治理，国力越来越虚弱，难于抵挡外国的入侵。所以宋朝以后中国 王朝的灭亡，不是因为朝廷内部政变造反，清官废皇帝，而是被外国外族的军事入侵所 灭。北宋灭于金人入侵，南宋灭于蒙古人入侵，元朝灭于汉人造反（对于蒙古人来说汉 人是异民族），明朝又灭于满人入侵。

 近代八国联军的入侵打乱了清王朝的统治体系，让反政府的国民党势力有机可乘，建立 和发展起自己的力量，最后推翻了满清政府。同样日本人的入侵又打乱了国民党的统治 体系，使中国出现权力真空地带，让反政府的共产党乘机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最后推 翻了国民党。如果毛泽东说要感谢日本皇军，孙中山就应该说要感谢八国联军了。

 中国社会一旦进入“贪官治国”时代，就进入超稳定状态。现在中共领导下的中国似乎 已进入“贪官治国”的时代，所以今后中国也将出现超稳定的状态，统治集团内部不会 发生激烈的权力斗争或政变。如果没有外来势力干涉，中共政权将长期维持下去。当然 “贪官治国”的副作用也会造成中国的弱体化，特别是军队的腐败会使中国军队无力作 战，难于抵挡外国或外族的入侵。

 现在有可能威胁中共政权的外部势力是美国，但美国是个自私自利、缺乏牺牲精神的国 家。现在中共已持有核武器，美国不会为了推翻中国独裁政权而牺牲数十万美国人的生 命，也不会为了中国的民主放弃到中国赚钱的机会。所以只要中共与美国保持合作的态 度，美国就不会武装干涉中国的内政。俄国和日本虽说也有武装干涉中国内政的潜力， 但在未来几十年里，尚不会对中共政权构成直接的威胁。目前的国际大形势是有利于中 共的，尚看不到外来势力威胁中共政权的危险，红旗再打几十年看来不是什么问题。 我们这一代人，被称为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这一 代人“死在红旗下”，恐怕也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了。

2001年7月3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