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客观评价美国



林思云


 美国现在是世界霸主，很多人从各种角度评论美国，本来也是应该的。但问题在 于评价美国好与坏的客观判定标准是什么。

 我们可以看到不少人，他们把好人坏人的判定标准用自己来定位：谁对我好谁就 是好人，谁对我不好谁就是坏人。尽管大家都很清楚：“对我好的是好人，对我 不好的是坏人”的思维方式有失偏颇，可是有些人却不自觉地把这种思维方式应 用到国际舞台，把评价国家好坏的标准定位在中国，对中国好的就是好国，对中 国不好的就是坏国。日本为什么坏？因为日本侵略了中国。美国为什么好？因为 美国帮中国打日本，所以美国好。

 中国人还有一个特有的思维方式，就是“褒贬”。我们从小被教育说：世界上有 两类人，一类是好人，另一类是坏人。我们对好人要敬爱，要歌功颂德；对坏人 则要嘲蔑，要口诛笔伐。因此中国文人写文章时有一种不成文的约定：春秋褒贬 笔法。写好人时要避讳，只写好不写坏，写坏人时要揭露，只写坏不写好。《三 国演义》笔下的刘备诸葛亮，就像现在大陆官方文艺作品里共产党员那样高大全 的形象。

 对于美国的评价，不少人也使用“褒贬”思维：你批评美国就是反美，如果不反 美为什么要说美国的坏话？为什么要损伤美国的光辉形象？为什么要往美国脸 上抹黑。有些中国人为了维护美国高大全形象，好像比美国人还来得迫切。其 实很多人（包括本人在内），虽然写了一些批评美国的文章，但内心并没有什么 反美情结，其实还是很喜欢美国的。

 1957年反右时，不少知识分子批评共产党，给共产党提意见。然而他们当中的 很多人内心并不是想要反党，而是真心拥护共产党才给共产党提意见。但他们忘 了中国人“褒贬”思维方式，对好人只能赞扬，不能揭发。共产党就是根据这种 思维给右派定性：凡是给共产党提意见、批评共产党的，就是想给共产党脸上抹 黑，就是反党，就是右派。反右运动尽管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但反右运动时的 思维方式却仍然阴魂不散。在评价美国问题上，不少人还是这样思维：凡是批评 美国，就是想给美国脸上抹黑，就是反美，反美就是亲共，就是反民主……。从 这个现象来看，当年中共反右整人的责任并不仅仅在中共，中国人的特有思维方 式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不少人一方面谴责中共容不得批评，另一方面他们 自己又在用和共产党一样的思维方式对待别人的批评。

 有不少人认为美国是好国，所以就应该为美国避讳，不提美国对中国不友好的事， 着重宣传美国历史上怎么帮过中国，怎么对中国有恩。最近看了《奸坛》几位网 友谈飞虎队等美国帮助过中国的历史问题，甚至有人认为：中国欠美国多于美国 欠中国的，我们要对美国感恩戴德。这样的思维方式应该说有失客观公正。

 本来庚子赔款和飞虎队是美国对中国友好的历史，提起这些事本不是问题。但不 少人在写文章时，过分强调美国对中国的好意，而偏离了历史真相。关于飞虎队 的问题已有不少网友讨论过，这里就再谈一谈庚子赔款。

 义和团事件后清政府战败，不得不向八国联军赔礼道歉和赔款谢罪。1901年9 月7日正式签订《辛丑条约》，规定中国向西方八国赔款4亿5千万两白银，分 39年还清。另外列强诸国还要惩处"战犯"，庄亲王载勋数名清政府高官均被处 以死刑。同时辛丑条约规定西方八国有权在北京驻军以保护本国国民，因此在此 以后日本一直在北京驻有军队。36年后的1937年，中国军队与在北京的日本驻 军发生冲突，即芦沟桥事变，引发了中日全面战争。

 不过中国的赔款，并没有在参加出兵的八国间平均分配。庚子赔款的分配是：俄 国得30％，德国得20％，法国得15％，英国得11％，美国到7％，日本7％， 其他国家得10％。美国在4亿5千万两白银的赔款中不过得到一个零头的3293 万两，美国只是把其中的一部分赔款退还给中国，关于这点可参见胡适先生的《庚 子赔款》。

 由于庚子赔款的还款期是39年，所以按道理中国应该到1940年还清这笔赔款。 但事实上中国并没有全额支付庚子赔款，而只支付了约60％（这些事实也很少 被提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奥两国战败，中国趁势对德、奥停止支付赔 款，苏联政府于1920年正式宣布放弃对俄庚子赔款的余额。由于俄国在庚子赔 款获得最多的30％，所以苏联放弃的庚子赔款余额，远多于美国退还中国的庚 子赔款数额。

 而且美国是退还赔款，并不是放弃赔款的权利，认为美国拿庚子赔款是应该的。 当时美国是世界第一富国，就像富人拿出一点钱来施舍穷人，美国退还赔款是出 于对中国的怜悯，而不是对中国尊重。可是苏联不同，苏联放弃了赔款的权利， 并声明俄国本来就不该拿中国的庚子赔款，所以苏联放弃赔款是出于对中国尊 重。如果说中国在庚子赔款这件事要表示对谁的感谢，感谢苏联的地方应该多于 感谢美国的地方。但可能是由于宣传的缘故，现在大部分中国人都知道美国退还 庚子赔款，却不知道苏联放弃庚子赔款。

 另外也有一些人夸大美国在抗战初期对中国的支持，下面引用当时的国民党副总 裁汪精卫的一段话（不应该因人废言）。1938年4月汪精卫在对某军事院校的师 生演讲时说："外交的问题，看起来很复杂，说起来又很简单。有人怀疑我们和 德、意的关系，对于这种怀疑，值得去解释，也不值得去解释。我的说明只有一 点：就是我们只有一个敌人，这个敌人已足够我们对付了，我们不必再惹第二个。 如果墨索里尼愿意帮助我们建立空军，希特勒肯卖军火给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 和德、意做朋友？"。"各位同志都是自己人，我不妨把秘密向大家公开一下，各 位不要以为有钱就可以向民主国家买到军火。上次国联开会之后，我们拍电报派 郭泰祺、顾维钧、王正廷三人向欧美各国接洽，结果并没有得到收获。有人告诉 我们的外交官，说他们现在没有军火出售，等到三年以后，他们自己准备齐全了， 再让一些给我们。这不是很好笑的回答吗？罗斯福更是滑稽，他说他可以卖军火 给我们，但是要现钱。我们的大使说：中国是个穷国呀，哪有金子呢？罗斯福说： 没有金子，拿白银来好了。咳！白银不是钱吗？"

 还有一个不少中国人不愿提到的事，那就是美国过去的排华政策。19世纪后半 期，美国修建横贯北美大陆的铁路, 劳动力奇缺，所以从中国大量招收华工到美 国修铁路。铁路修好后，这些留在美国华工没事干，就开始寻找其他工作。由于 华工索要工资较少又吃苦耐劳，所以特受工厂老板欢迎。可是大量华工在美就职 必然抢了美国工人的饭碗，因此在美国掀起一场排华浪潮。

 1876年总统选举中，两位总统竞选人就开始提出排华口号以争取工人选票。1882 年5月，美国国会通过《关于执行与中国人有关的某些条约条款的法案》，即排 华法案。法案共15条，规定自通过之日起，10年内暂停华工来美，合法留居美 国的华工离开美国回国探亲，需在出国前领取回美证明，否则不得返回美国（其 它国家的居美者出国时并不需回美证明），中国人无权入美国籍。此后美国对华 人来美限制越来越严,如1888年的《斯科特法案》宣布，留居美国的华工一旦离 美出境就不得再返回；1892年的《基里法案》，除将各排华法案延长10年外， 还规定留居美国的华人须注册登记。此后不但华工来美被完全禁止，就连可以来 美的中国留学生、商人、旅游者，来美时也受到多方苛刻审查。

 清政府自1876年起曾不断对美国迫害华侨提出抗议，但美国不予理睬。1904年， 美国国会通过将所有排华法案无限期延长的议案，激起中国人的愤慨，于1905 年爆发了抵制美货运动。此后美国政府下令放宽留学生、商人和旅游者的入境限 制，但仍严禁华工进入美国。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美两国成为同盟国， 美国才感到排华法案有碍中美关系，经罗斯福总统提议，美国国会于1943年废 除了所有排华法案。

 上面提起的这些事，是有对美国批评和揭露的成分。但这不是为了反美，不是试 图给美国脸上抹黑，而是希望大家通过这些事客观地认识评价美国。中美间的关 系是国家利益关系，不是恩怨情仇关系，谁也不欠谁的。

 附录《美国退还庚子赔款记美国退还庚子赔款记》

 胡适

 辛丑和约，美国以海陆军费及商人损失不赀，遂索赔款约数二十五兆美金，合中 国银三十四兆两有奇。是年四月，各国摊派赔款总数四百五十兆两，美国分得三 十二兆九十三万两有奇，合美金二十四兆四十四万元有奇，议定分四十年付清， 年息四厘。

 事定，美国政府下令，凡美国教会教士商人等，于庚子拳匪之乱，受有损失者， 或死者之家属，皆得于此项赔款内，领取赔偿抚恤之费。令下，计来领偿金者， 共得二百三十余人，共发给美金一兆九十九元有奇。加入陆军用费七兆十八万零， 及海军用费二兆四十八万零，共计美国于庚子一役，所受损失之确数，为美金十 一兆六十五万有奇。而于所得赔款二十四兆四十四万之内，减去此数，盖尚余十 二兆七十余万金为浮数云。

 西历千九百零七年十二月，美国总统罗斯福君咨文议院，中有一节论赔款善后事 宜，其言曰：当日政府之初意，本欲俟各种损失清偿之后，即以盈余之数交还中 国，以为友谊之证，云云。是为美国退还赔款之议之肇端。罗氏又云：此邦（美 国）宜竭力助中国之教育发达，使此地大人众之帝国，能振拔以适于今日之竞争 世界，即如招致中国学生来此邦留学高等教育，亦达此目的之一法也。据此则赔 款遣学生，其议实创自罗氏也。

 明年正月，议会通过议案如下：大总统得有全权，斟酌减损一九零一年九月七日 与中国所订拳乱赔款二十四兆四十四万七百七十八元九角一分之债券，须使此项 赔款之总数，不得过一十一兆六十五万五千四百九十二元六角九分（此即美国损 失实数），期所余之数，大总统斟酌行之。

 是时十二月二十八日，以国务卿鲁特（Elihu Root）之进言，总统罗期福下令曰： （上略）准此则美国政府除确实费用及一切损失赔偿一十一兆六十五万元零之 外，所余十二兆余美金，实为浮数，受之有惭德，应以之退还中国，以全友谊。 惟中国自一九零一年七月一日至一九零九年正月一日，共已付若千金，于此一十 一兆六十五万元之数，尚不足九兆六十四万元有奇，其自一九零九年正月一日以 后，于中国每年分付之赔款内，留其若干份以凑足此九兆余元之数，而分其若干 份，以归还中国。其每年退还之数，须照下列之表施行：

 附预算分年退还赔款表 年份 退还中国之数 一九○九至一九一○ 每年四八三，○九四元美金 一九一一至一九一四 每年五四一，一九八元 一九一五 七二四，九九三元 一九一六至一九三一 每年七九○，一九六元 一九三二至一九四○ 每年一，三八○，三七八元

 一九○八年七月十一日，美国驻北京公使照会中国政府，告以退还赔款之议。九 月十四日，吾国政府答书曰：“本国政府久感贵国邦交之笃，而无由申达谢悃， 今大国如是盛举，何可不谢。蔽国闻贵国大伯里玺天德曾有愿中国学子留学贵邦 之言，且蔽国亦仰贵国教育之发达，是以蔽国政府现已决意用此退还之赔款，每 年派遣学生若干人至贵国留学，已另咨贵国外务部与贵国使臣会商一切办理之 法，敬布腹心，伏惟照察。

 另附一书致美公使，宣告遣送学生办法大概，谓第一年至第四年，岁派学生百人， 至第五年以后则每年派五十人。

 一九○八年作月三日，美国务卿鲁特邮致美国驻京公使，所议办法大略如下：一、 学生全数十之八须习实业工程诸科，其十之二可习政治法律。一、学生程度，（甲） 中文能作数百字论说以上；（乙）能通晓本国经史文学；（丙）英文能直入美国大 学；（丁）能略晓普通科学。（余略）

 是年之冬，清廷派唐绍仪为专使，赴美国答谢退还赔款之盛意。

 千九百九年，在北京举行第一次考试，派出学生四十七人，明年又派出七十人， 同时取入清华学堂肄业百四十人。千九百十一年，由清华学堂考送七十人。现留 美之赔款学生共百八十余人，后来者尚不可胜数，十年之后，赔款学生当遍于新 大陆矣。

2002年10月23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