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中国人的立场？



林思云


 在工厂干过活的人都知道一句工人同志的心得：车工怕车杆，刨工怕刨板，焊 工怕焊管，钳工怕打眼。钳工是工厂中最难的工种，钳工中最高一挡是八级钳 工，当时八级钳工的工资最低也有80多元，最高竟达140多元，不但比一般的 大学毕业生工资高，甚至比一个处级厂长的工资还要高。所以毛泽东时代的工 厂中，工资最高的往往不是干部，甚至不是厂长书记，而是八级老钳工。这位 简体钳工师傅果然是超八级的，打眼很准，一眼打到中国人的一个思想要害 上：中国人的立场。

 什么是中国人的立场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首先应该明确一个问题：中国 人是否只有一种立场？如果说主张抗战的蒋介石代表中国人的立场，那么主张 妥协的汪精卫是不是也代表中国人的立场呢？也许有人会说：“汪精卫怎么能 代表中国人的立场呢？他根本就不配当中国人。”这里就出现一个极大的逻辑 上的矛盾：汪精卫思想不代表中国人的立场，那么他代表的哪国人的立场？如 果说汪精卫不配当中国人，他又配当哪国人呢？

 世界上很多东西可以被剥夺，剥夺党籍，剥夺自由，剥夺政治权利等，但偏偏 国籍是不能被剥夺的。你不让我当中国人，哪你让我当哪一国人？经常听到有 人说：“你已经不是中国人了”云云，如果继续问他：“我不是中国人，那么 我是哪国人呢？”他大概会说；“你已经变成日本人了。”如果再继续问他： “我既然已经变成日本人了，那我就被排除在中国人之外了，那你说我是中国 的‘汉奸’的逻辑何在？”。我们说汪精卫是中国的败类，首先还是承认他是 中国人，承认了他的中国国籍是有效的。如果说汪精卫不是中国人了，那么判 他汉奸罪岂不冤枉？

 提起英雄，各国都有自己的民族英雄，这里不必多言。可是提到败类，很多国 家的人就有点糊涂了，什么是“败类”呀？我们的教科书中赫然写着一长串民 族败类的黑名单：秦桧、吴三桂、李鸿章、汪精卫……，可是问一下美国人或 日本人：“你们的民族败类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大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 为这些国家并没有“民族败类”这个概念。

 “败类”这个词，英文中和日文中都没有相应的词，勉强找一个相近词的话， 日文可以把“败类”硬译为“人渣”，英文可以把“败类”硬译为“scum”。 然而“人渣”和“scum”原义是指小偷强盗、地痞流氓之类的坏人，和中国人 的心目中“败类”的含义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中国人不说街上的地痞流氓是 “民族败类”，因为他们没有相应的地位和学问，想当“败类”还当不上呢。 抗战时为日本人喂马扫地的仆人，也不被人们称为汉奸，因为他们还没有当汉 奸的资格。

 也是因为日本没有“民族败类”的概念，所以他们把东条英机的名簿放在靖国 神社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可是中国人看来就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因为中国人把东条英机看作是日本的“民族败类”，把“民族败类”的名簿放 在祭奠民族英雄的神社中，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当然这些扯到别的问题了，还 是转回来谈中国人的立场问题。

 由于国籍是无法剥夺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是中国人，他的立场就是 中国人的立场。蒋介石代表中国人的立场，汪精卫也代表中国人的立场，拥共 的是中国人的立场，反共的也是中国人的立场，赞成民运的是中国人的立场， 反对民运的也是中国人的立场。因此说“中国人的立场”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确 切的意义，因为“中国人的立场”的立场有很多很多，我们不能说：“只有某 一种才是真正中国人的立场，其他都是伪中国人的立场”。

 上面说了“中国人的立场”这句话不符合逻辑问题，我们应该说：“中共的立 场”、“民运组织的立场”、“中国政府的立场”、“北京的立场”等等。美 国之音经常说：“以下是一篇代表美国政府立场的社论。”美国之音不说“以 下是一篇代表美国人立场的社论”之类的话，因为他们明白美国人的立场有各 种各样的，不是一个人或一个组织可以代表的。中国人之所以会有“中国人的 立场”的说法，可能是由于中国有一种“正统”思想，认为只有一个政权是正 统的，其他的都是“伪”政权；只有一种立场是正确的，其他的都是“非”立 场。

 对于先生说：“坚持中立那就请不要谈政治，政治这东西从来就没有中立”的 说法，我既同意，又不同意。比如瑞士是永远中立国，二次大战中瑞士谁也不 帮，但事实上瑞士还是偏心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同意先生的意见，没有绝对 的政治立场中立。但是相对中立还是有的，不能说反对中共的人一定就要支持 民运，也不能说反对民运的人一定就要支持中共，相对的政治灰色地带总还是 有的嘛。

 先生对海外一些人“妖魔化中国”的批评，我对此也有同感，的确有一些批评 中国的文章夸大中国的阴暗面，把中国描述得一片漆黑。中国人凡事喜欢夸 张，动不动就有“白发三千丈”的夸张描写，所以中国人批评别人时也容易夸 张夸大，批评中国政府时就不知不觉地加入很多谎言，他们觉得不给中共多加 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就不过瘾。不仅在批评中国政府时有“妖魔化倾向”，批评 外国时也有妖魔化倾向，比如批评日本侵略就要夸大日本的罪行，在南京大屠 杀的人数，中国在抗战中牺牲的人数等问题上，明显有夸大之嫌。以前孙中山 的同盟会搞反满革命，也是同样搞夸张夸大的宣传，编造出什么“杭州十 日”，“嘉定屠城”等满人屠杀汉人的罪行，试图用谎言来激发汉人的反满情 绪。我以前写过一篇《谎言报国》的文章，就说过这个问题。

 因此我认为“妖魔化中国”的批评，不过是反应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的问题。 我不赞成把这些上纲上线为“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拿了美国人的钱，所 以就要为美国的利益妖魔化中国”。

 还有不少话想和先生说，但今天时间不早了，先到此为止。

2003年12月17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