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中国人的立场，答钳工先生



林思云


 谢谢钳工先生费心转来网友的帖子。然而有些网友可能是发言心切，未及三思 就上帖，以至发生一些简单错误。比如有人说：“顺便告诉你国籍是可以剥夺 的，比如说通过肉体上消灭的方式。”按照这个网友的说法，一枪打死汪精 卫，他的中国国籍就被剥夺了，汪精卫就变成日本人了（笑）。

 再还有那个名字叫约翰·沃克·林德的美国人，不过是一个小战士；名字叫东史郎 的日本人，也是一个小战士，这些人不过是一般的“叛国者”而已，根本没有 资格当中国惯例上的“民族败类”，而且美国和日本的教科书中，也不会载入 这两个人的名字，让子孙后代永世不忘他们的罪行。

 至于钳先生说到“中国的立场”和“中国人的立场”的区别，两者确有区别。 “中国的立场”这个词可以狭义地指“中国政府的立场”，也可以广义地指 “中国人的立场”。比如在联合国表决时，就要有人代表中国投票，投票者就 代表中国的立场。谁代表中国投票呢？当然是北京的中共政府。因此狭义地说 “中国的立场”就是指北京政府的立场，因为北京是世界上公认（除了个别小 国外）的代表中国的政府。所以我想钳先这里用“中国的立场”一词的本意， 不应该是指狭义的“中国政府的立场”，而是指广义的“中国人的立场”。

 另外有网友认为，“中国人的立场”的概念还是可以成立的。“中国人的立 场”就是大部分中国人的立场。这个看法粗看似乎挺民主的，可实际上却是 “多数独裁”的观点。我们可以说中国人的思想，中国人的习惯，中国人的观 点等等，用其表示大多数中国人的共同点。比如我们说“中国人喜欢吃猪 肉”，当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喜欢吃猪肉，不能因为中国人里面有几个不喜 欢吃猪肉的人，就否认“中国人喜欢吃猪肉”的正确性。

 但在“立场”一事上，却万万不能用大多数人的立场来概括出来一个中国人的 立场。所谓“立场”，当然就是政治立场，比如拥护共产党是一个政治立场， 反对共产党又是一个政治立场。如果拥护共产党的人多，就把拥护共产党定义 为“中国人的立场”，那么少数不拥护共产党的人也被迫不得不拥护共产党。 因为拥护共产党成了“中国人的立场”，不拥护共产党的立场自然就不是“中 国人的立场”，一个不拥护共产党的中国人失去了“中国人的立场”，也就无 法再当中国人了。这就是“多数独裁”的结果。因此不仅个人独裁会剥夺人们 的言论自由，多数独裁也同样会剥夺人们的言论自由。

 毛泽东就是很会利用“多数独裁”的人，发动多数红卫兵对少数“地富反坏 右”踏上一只脚。从当时的人数来看，支持拥护毛泽东的革命派占绝大多数， 反革命的只是很少数。文革时几万革命群众批斗几个走资派，从“多数人的意 见就是对的”这样的观点来看，几万人对几个人，那肯定是几万人的立场绝对 正确。

 西方人很喜欢用的“不同政见者（dissident）”这个词，就是指一个国家中与主 流政治立场不同的人。既然中国有不同政见者，那么中国肯定就有两种以上的 政治见解，也就是说中国有两种以上的政治立场。既然中国有两种以上的政治 立场，而每一种政治立场都可以称为“中国人的立场”，那么“中国人的立 场”一词还有什么意义呢？按照西方的观点，汪精卫不过是蒋介石的不同政见 者，汪精卫的观点和蒋介石的观点各是中国的两种不同政见的观点，汪精卫的 立场当然就是中国人的立场之一。中国以前有诸子百家，现在为什么不能再增 加汪精卫一家呢？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有中国特色的嘛。

 钳先生的以下一段话，有些想当然，忽略了历史的真实。钳先生说：“所以说 汉奸汪精卫只能代表他自己，或者他身边的那个小集团，他的立场不能说是中 国的立场。汪精卫挨骂活该，谁让你打不过老蒋？为什么大多数中国人支持抗 日而不支持投降？所以，"中国人的立场"也代表了民意，受大多数中国人支 持。”

 “大多数中国人支持抗日而不支持投降”的论断是有违历史真实的。历史真实 是什么呢？抗战时日军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而且占领都是沿海人口稠密的地 区，所以汪精卫南京政府统治了大多数的中国人。大多数的中国人没有跑到重 庆延安去抗战，而是留在敌占区当顺民，所以不能说大多数中国人支持抗日。 当时大部分中国人宁愿当汪精卫政府下的顺民，不愿意铤而走险搞抗日。中国 人向来追求“稳定”，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皇军，谁能让老百姓过上稳 定的日中，老百姓就支持谁。

 满清把台湾割让给日本后，给了台湾居民两年的“犹豫期”，台湾人有权在两 年之内搬迁回大陆，继续当中国人。两年以后还留在台湾的人，就算自愿加入 日本臣民。二年过去后，绝大部分台湾人放弃了做中国人的权利，留在了台湾 当起了日本人。另外在抗战期间，日本在东北满洲国大兴重工业，缺乏劳动 力，所以数以万计的中国农民越过军事分界线，跑到满洲国去干苦力，挡都挡 不住（现代盲流的先驱吧）。这些中国人不远万里跑到满洲国，自愿为日本皇 军造枪造炮，打杀另一部分中国人，更还有几百万伪军与皇军并肩作战，可见 “大多数中国人支持抗日”的说法缺乏历史证据。

 现在有不少人对西方国家支持“不同政见者”的做法很有看法，他们说：“中 国拥护共产党的是一大片，反对共产党的只是一小撮。美国不是讲民主吗？讲 民主就应该尊重中国多数人的意见，为什么要保护一小撮不同政见者呢？”然 而美国也有它的解释：“民主要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固然是对的，但是后面还有 一句话：保护少数人的权力。”美国认为少数派的不同政见者在中国受到打 压，所以要出面保护他们的权利自由。”

 单从字面上讲，民主定义的两句话：“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和“保护少数人的 权力”，不但不符合逻辑，而且是“矛盾”关系，具体操作起来也有很大问 题。比如台湾问题，用民主的第一句话“尊重多数人的意见”来解释的话，大 陆人多，台湾人少，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台湾应该统一；可是用民主的第二句 话“保护少数人的权力”来解释的话，大陆是多数，台湾是少数，要保护少数 人的权利，所以台湾可以独立。

 不管怎么说，“中国人的立场”是一个极容易混淆的概念，还是不用为好。

2003年12月18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