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性格不适合搞民主体制吗？
林思云
“中国人的性格不适合搞民主体制吗？”看到这个题目，可能不少人都会不禁嬉笑：“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吧？民主是体制问题，怎么荒唐地把民主和人的性格扯上关系了呢？”乍看这个命题，未免有些荒唐，但我们认真分析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命题并非真的毫无道理。
说到民主，只要不是文盲的中国人，都能说出民主主义的基本原理：“少数服从多数”。尽管“少数服从多数”众人尽知，可是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服从”二字才是实行民主的关键。因为任何人群都会出现意见的分歧，这时必须有一部分人放弃自己的意见，服从另一部分人的意见，否则大家争吵不休，什么事也干不成。
比如美国大选时，M君投票选戈尔，结果布什得到多数选票，这时M君就要放弃自己选举戈尔的意见，服从多数人的意见，让布什当总统。如果M君坚持不肯放弃自己的意见：“我只服戈尔当总统，如果是布什当了总统，我不服他，我不听从他的领导。”试想，假如美国有这么一批像M君那样，“你们不采纳我的意见我就不服从”的固持不从之人，美国的民主选举如何搞得下去？
偏偏很多中国人就有M君的性格。我们经常看到有一些中国人办事，充满一股“你们不采纳我的意见我就不服从”的蛮劲，他们坚持到底，决不妥协退让，你不拿出枪杆子、刀把子的暴力手段，休想让他们服从。你跟他们讲道理：“你们是少数派，少数就要服从多数”，他们根本不买你的帐，他们会说：“你少拿多数来压我，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吗？告诉你，我不怕，你们人再多我也不怕。仗着你们人多就想让我服你，没门儿！”有人把这样的人称为“刁民”。遇到“就是不服”的刁民，再民主的领袖，再开明的君主，也是一筹莫展。我想不出除了手铐、刺刀以外的手段，还有什么办法能制服“就是不服”的刁民。
当然中国搞民主不仅仅是刁民问题不好处理，更重要的是：中国人缺少主动认输、自觉服从的习惯。在民主体制中所强调的“服从”，与独裁体制中的“服从”完全是两码事。独裁的“服从”是被动的服从，你敢不服从的话，就要被铐起来，再不老实就要掉脑袋；而民主的“服从”是主动的服从，少数意见者自觉自愿地主动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民主的“服从”，不是在枪杆子的威逼下实现的被迫服从，而是发自内心的主动服从，真心自愿的服从。
我们经常在民主国家的选举中看到，A君和B君在选举中激烈拼斗，针尖对麦芒，毫不留情。可是一旦B君得到了多数选民的选票，A君失败，A君就会主动向B君祝贺，承认自己失败，真心认输，从此规规矩矩服从B君的领导，自觉自愿尊重B君的权威。
中国人的斗争性太强，没有主动服从的意识，更没有主动认输的习惯。中国人有一个性格特征，就是死不服输。中国的A君在选举中被B君击败，A君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你不就仗着有多数人支持你，就想逼我服从你的领导？休想！告诉你，你们人再多，我也不怕。我和你没完，我要和你斗到底，看谁笑到最后。明的斗不过你，咱就来暗斗。找麻烦、使绊子、造谣、闹事、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不把你搞倒搞臭誓不罢休，至少也要搞得你不得安宁。”
为什么中国人没有主动服从的意识，没有主动认输的习惯？我认为可能是因为中国人的内心世界太自傲，谁也看不起谁，谁也不服谁，谁都认为自己是个“爷”。鲁迅就塑造了“阿Q”这个典型的极度自尊自傲的中国人性格。阿Q既看不起有钱的赵太爷，也看不起有学问的假洋鬼子，更看不起有点蛮力的王胡……。阿Q心里自傲自负得很，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自觉自愿地主动服从。你不拿棒子打到他头上，阿Q谁都不服。
中国人喜欢争强好胜，不把刀架到脖子上，就不肯服输。有个笑话说某人下棋死活不肯认输，他说：“第一盘我没有赢，第二盘他没有输，第三盘我说和棋他不干。”这虽然是一个笑话，却也形象地刻画了中国人死活不肯认输的侧面。在现实生活中，让中国人说一句“我输了，我服了”，比让他死还难。中国有句俗话：“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就是一条虫”。为什么三个中国人就是一条虫？就是因为中国人心里都很自傲，谁也看不起谁，谁也不服谁，所以三个人以上的团体，就不得不靠强权行事，否则什么事也办不成。
当然中国人在强权下也不是口服心服，而是口服心不服。胆子小的心里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胆子大的干脆说：“我不怕你，死了也不服，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想让我低头服从，休想！”民主体制运行的前提是“少数服从多数”，可是遇到一批宁死也不服从的“就是不服的少数”，民主体制又如何运行呢？所以在大家谁都不服谁的中国，不得不靠强权，非要有人出来用拳头，用枪杆子才能把事情敲定。
中国人的死不服从、抗争到底的性格，与主动服从、主动妥协的民主精神，还真有几分格格不入。伊拉克也是一个不肯服输的民族，伊拉克正规军被美军打败了，可是伊拉克人还是不服。正规军打不过美军，明的打不行就来暗打，暗地里组织民兵游击队，化妆成平民搞恐怖袭击，以至于美军在伊拉克停战后的伤亡人数，要大大超过正规战场上的伤亡人数。
与此相比，日本是一个能够服输、能够服从的民族。二战时日本军民被美军打死炸死200多万，光是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就炸死几十万日本老百姓，可以说日本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来自美国人的杀父之仇和夺子之恨。可是美军进驻日本后，竟然没有遇到一起针对美军的恐怖报复事件。当时一个美军记者这样写道：“刚到日本时，上午我非常紧张，手里一直握着枪；到了中午，我松了一口气，把枪放回枪套；到了晚上，我就完全放心，把枪放在家里出去逛街了。”
日本人打仗不怕死的精神不输于伊拉克人，神风自杀飞行员的视死如归精神也不亚于伊拉克的自爆人肉炸弹。可是日本人有服输精神，战争失败了，就口服心服地投降，自觉服从美国占领军的领导。不像伊拉克那样来个全民皆兵，游击战、超限战，不把美国人让赶走誓不罢休。我认为日本这样肯真心服输，能自愿服从的民族，比较适合搞民主；而伊拉克这样死不服输，抗争到底的民族，竟是不合适搞民主的。美国牺牲这么多人力物力，试图为伊拉克引进民主，看来是白白浪费了。
因特网上的论坛有极端的自由，是一个极好的民主试验站。可是中国人在论坛上表现怎样呢？凡是一个版主说了算的独裁论坛，大致平安无事；而有很多版主，需要民主讨论决定的论坛，总要吵成一团。大家谁都固执己见，即使自己是明显少数的劣势，也不肯服从，要把自己的意见坚持到底。我似乎没有见到哪个网站上靠“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解决过什么事情。
有人说：“台湾不是搞了民主体制了吗？这不是说明中国人能搞民主吗？”但不要忘了，台湾是个只有2000万人口的小岛，没有中国大陆那样复杂的地域和民族问题。中国大陆各地风土民俗相差很大，北京人不服上海人，四川人不服湖南人，如果在中国大陆搞选举的话，势必出现四川人一定要选四川人当主席，湖南人一定要选湖南人当主席的情况。让上海人领导北京人，北京人能服气吗？让广东人领导山东人，山东人能服气吗？就是台湾这样地域简单的小岛，本省人和外省人也还是争吵不休，谁也不服谁。
辛亥革命后中国人有了民主自由，但各省的人谁也不服谁，结果不得不导致各省独立，各省自行拥立一股本省的军阀。辛亥革命引进民主自由的结果是国内混战大乱几十年，最后还是靠独裁的枪杆子解决了问题。今后中国搞民主的话，会不会再次出现各省独立，谁也不服谁的情况？对于一个不会主动认输、不能自觉服从的民族，轻率搞民主的话，弄不好就成了乱国之祸，这是我们应该注意到的。
民主给我们自由和权利的同时，也要求我们服从和妥协，民主的自由其实是在服从和妥协前提下的自由。一些中国人似乎只想要民主里的自由和权利，不想要民主里的服从和妥协，一说搞民主，大家都来争权利争自由，谁也不肯服从和妥协。我们中国人，很多都有一颗阿Q般的自傲之心，对谁也看不起，对谁也不服气，谁都不肯妥协。在这些人的心中，能开放民主之花吗？
最后再回到标题提出的问题：你认为“中国人的性格不适合搞民主体制”的命题，是荒唐？还是现实？
2004年2月5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