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讲效率的中国人
林思云
中国虽说有五千年的文化，却偏偏没有产生过“效率”这个概念，当然也没有“效率”这个词，效率（Efficiency）这个词是近代才从西方传入的新词。中国古代有诸子百家很多学说，每门学说中都没有提出过“讲效率”的问题，因此几千年来中国人做事一直不知道“效率”的重要性。相反，中国人却有不少鼓励人们不讲效率进行“蛮干”的经典，著名的寓言“愚公移山”就是鼓励人们蛮干的经典之作。
“愚公移山”的故事是这样：北山有一位愚公，年已九十余岁，面山而居，时常感到门前为大山堵塞，出入绕道很不方便。于是愚公举行一个家庭会议，计划从大门起，掘开一条道路，经过豫南直通汉水，这个计划得到大家一致赞同。然后愚公率领妻子儿女，挑土凿石，开山修道。河曲的智叟知道后笑他们说：“老愚，你可真够傻的﹗凭你的残年余力和孀妻弱子，莫说毁山开道，就是尽你毕生之力也不能动大山一点毫毛。”愚公听罢叹了一口气说：“老智呀，你说我傻，你的智慧还不如我的孀妻弱子呢。你不是顾虑我年老么？我死之后还有儿子，儿子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代代开凿，没有穷尽；而山是死的，不会增加，何愁不被我的子孙铲平呢。”
外国人读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后大概会想：愚公移山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门前有大山阻挡，出入绕道不方便吗？那么愚公搬一个家，把家搬到出入方便的地方不就解决问题了吗？虽说子子孙孙没有穷尽，总有一天可以搬走大山，可是搬山的费用比起搬家的费用何止高出千万倍，愚公为什么不想一个有效率的解决方法，而非要固执于这种非常没有效率的蛮干呢？
外国恐怕不会有人赞扬愚公这样非效率的蛮干，更不会欣赏什么“愚公精神”；然而中国人却大赞“愚公精神”，特别欣赏这种坚持到底的固执精神，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了这种“认死理”的蛮干精神，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我上小学时，老师就给我们讲“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故事，说诗人李白小时候看到一个老太婆，丢了绣花针，于是就用一根擀面杖般粗的铁杵来磨制绣花针（这样蛮干的老太婆和愚公一样，恐怕只有中国才有）。老师教导我们在学习上，也要学习老太婆“铁棒磨绣针”的精神，不要怕多费功夫，不要怕吃苦受累，笨鸟先飞。
中国的学校不是培养学生怎样提高学习效率，让学生用最少的时间学到最多的东西，而是让学生死记硬背，老师给学生布置大量的练习题，从不考虑学生的学习效率，动不动就让学生背诵10遍，朗读20遍，抄写100遍。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往往不是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而是最肯下死功夫学习的最用功学生。我小时候在学校的学习成绩都不错，学习成绩总是班上的第一、二名，可是从小学到中学的老师都不喜欢我，原因就是因为我学习不用功。老师不时对我父母警告说：“你儿子虽然靠小聪明学习成绩还可以，可是太不用功，这样下去将来很危险啊。”
我现在也不明白，我的老师担心我将来很危险的到底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中国学校里总是鼓励学生采用不惜工本、不讲效率的死读书方法，当然这种死读书方法也是从我们的先祖那里继承来的优良传统。以前中国的私塾教学生的办法，更不讲效率，几岁的少儿一进私塾就让硬背“子曰诗云”，等于让少儿一步登天学习博士生的课程。试想几岁的小孩子哪能理解经书的深奥内容，除了硬背、训练记忆力以外，学不到什么知识 。尽管这样的学习方式极无效率，可是中国人却沿用了几千年，也没有想到过应该提高学习效率。中国人认为死记硬背的蛮干学习，就会产生“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效果。
现在很多家长还在强迫幼儿从小就背诵什么唐诗宋词，以为幼儿死记硬背几首唐诗就是聪明的表现。我小时候也被家长逼迫背唐诗宋词，那时根本不理解，只是硬记瞎背。我记得背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诗，第一句是“日照香炉生紫烟”，可我当时却理解成“日照香炉省纸烟”，以为这句诗的意思是：把香烟放到香炉里让太阳晒一晒，晒干的烟卷抽起来就会冒烟多一些，能节省纸烟，所以说“日照香炉省纸烟”。我一直到长大以后，重新读了李诗原文才知道“日照香炉生紫烟”真正意思，可想而知我小时候硬背的诗词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从古到今，比起美国、日本等国的学生，中国的学生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可能是最多的，可是中国学生的发明创造，又是如何呢？很多人比较外国的学生后，批评中国学生的知识面太窄，可是中国学生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精力，不但不比外国学生少，相反要比外国学生多出很多倍。中国学生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学习，可是知识面还不及外国学生宽，这又如何解释呢？恐怕这也是中国从小培养学生使用“铁棒磨绣针”的不讲效率学习方法的结果吧，中国人在学习方面的“投入产出比”，恐怕是世界上最低的。
中国人创造的汉语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没有效率的语言，而西方人创造的拼音文字的效率就要好得多。我们不难想象，中国人从小就被灌输培养“愚公移山”式的不讲效率蛮干精神，长大后的中国人做事时也不会讲效率。中国人喜欢搞人海战术的大会战，不仅毛泽东时代常常可以看到工地上人斗攒动的壮境，今天一有洪水什么的，也是一片人海抢修大坝，看不到什么机械。不少人以为中国的人力便宜，所以用人力比用机器合算，其实这是一个大误算。打个比方吧，1辆卡车把4吨土石运到1公里远处，只要用汽油1升，价格1元多；而10个人用手推车把4吨土石运到1公里远处，要1整天时间，10个人1天的伙食费至少也要10元，所以使用机器比使用人力的效率要高得多。
且不说中国历代的官僚系统非常没有效率，现在中国人搞经济时也缺乏效率思想。据中国的统计资料，去年中国的国民总产值只相当于世界的4％，可是中国消耗的煤炭却占世界总量的30％、消耗的石油占世界总量的7％、消耗的钢铁占世界总量的27％、消耗的铝占世界总量的25％、消耗的水泥占世界总量的40％……，消耗这么多的资源生产这么一点产值，可见中国的经济多么没有效率。
赞扬“愚公移山”式的蛮干，是中国不讲效率的文化根源。我认为中国今后应该把“愚公移山”当作反面教员，反过来学习，不是赞美而是批判“愚公移山精神”，让中国人树立起做事情讲效率的概念。中国要想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梦想，首先应该让中国人做到“思想现代化”。而“做事情讲效率”，也应该是中国人思想现代化中的一个大课题吧。
2004年4月26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