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远虑”
林思云
虽说中日两国都使用汉字，很多日语汉字词汇中国人一看就明白，根本用不着解释。可是也有不少日本的汉字词汇，中国人从字面上看似乎明白，但实际上却不明白，“远虑”就是这样一个词。中国话中的“远虑”是深谋远虑的意思，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本话中的“远虑”也有深谋远虑的意思，中国人都能明白 “远虑”的这个第一层意思，然而日本话中“远虑”的第二层意思，中国人就颇为费解了。
在日本电车中经常听到这样的广播：“在电车里使用携带电话时，请远虑”（这里的“远虑”不太好翻译，可以凑合翻成“请最好不要使用携带电话”）。听到这样的广播，不少中国人会迷惑不解：“在电车里到底能不能用携带电话？”中国人说话都是直接了当，不喜欢用模棱两可的表达方法。在中国到处可见“请不要随地吐痰，违者罚款”的布告，如果中国把这个布告改成日本式的模棱两可说法“请最好不要随地吐痰”，那么这个布告就任何作用都没有。
日本人喜欢用“远虑”这样婉转暧昧的劝告型表达方式，而不喜欢用“禁止”这样无情生硬的命令型表达方式。日本人认为命令型的说法太生硬，太没有人情味，尽量用劝告式的婉转说法来营造一个和煦的气氛。可是劝告式的表达方式有其含糊其辞的一面，外国人听了“请最好不要”等等的说法，往往搞不清楚到底是否可以这样做。一位精通日语的美国商务专家说：“我平时和日本人用日语交谈，但在商务谈判时一定用英语。因为日语真的不适合搞谈判，太容易造成误解。”不少外国人与日本人进行商务谈判时，不理解日本人出于“远虑”的暧昧态度，误以为他们想搞欺骗，有意把话讲得含含糊糊。这有时也成为外国人不喜欢日本人的一个原因。
一位日本女士谈她在美国的体验，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美国人邻居的太太开车过来，美国人问她：“搭我的车一起回家吧？”日本人回答说：“我不要紧，谢谢你的好意。”美国人听完后就开车扬长而去，让日本人尴尬不已。原来日本人本来想搭美国人的车回家，她回答说“我不要紧，谢谢你的好意”，是希望美国人继续进一步劝她“请不要客气，搭我的车走吧”，这时日本人才回答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麻烦你送我回家”。日本人在接受别人帮助时，一般首先要婉言谢绝一次，表示谦让和远虑，等到对方再次劝诱时，才表示接受。日本人认为如果不表示任何谦让就接受别人的帮助，那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日本话中“远虑”的第三层意思，翻译成中文的“客气”颇为恰当，中国人对这个意思相对好理解一些。中国人也有客气的习惯，比如接受别人礼物时，往往会推让一番后才接受。如果没有任何推让立即收下别人的礼物，在中国也被认为是没有礼貌。到日本人的家里去作客，主人会说“请不要远虑”；到中国人的家里去吃饭，主人也往往会说“请不要客气”，这方面中日两国有一致的地方。但日本的“远虑”和中国的“客气”，还是有差别的。比如你正要进商店时遇到一个人正要出门，你停一下让他先出来，中国人对这种小事一般不会道谢，可是日本人一定会道谢的。中国人只在大事上讲客气，在小事上一般就不用客气了；而日本人凡事不论大小，都要先“远虑”和谦让一番（至少是在表面上），这点往往让中国人觉得日本人很虚伪。在别人家做客的日本人想上厕所时往往会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贵宅的洗手间？”中国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也说“我能不能借用一下贵宅的洗手间？”，别人就会觉得你客气地太过分，让人觉得酸溜溜地反感
日本人的“远虑”习惯，让外国人产生日本人琢磨不透的感觉。不过一旦理解了日本人的“远虑”习惯，和他们打交道就不再那么困难了。
2004年6月16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