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中日两国政府如何化解东海石油冲突
林思云
中共掌权以来，与美国、日本等国在人权、历史问题等方面发生过不少冲突，但这些冲突都是不涉及领土和资源等国家根本利益的“软冲突”，谈判的回旋余地比较大，相对较好解决一些。中国除了与印度发生过领土问题的边界战争，与越南发生过南海岛屿的海战外，并没有与大国发生过围绕领土资源的“硬冲突”。而这次中日双方在东海海底油田开采问题上的冲突，却是关系到领土资源的国家根本利益的“硬冲突”。由于“硬冲突”关系到国家的根本利益，双方都很难妥协退让，因此怎样处理好东海石油冲突，是对中国现政权，也是对日本现政权的一大考验。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沿海国专有经济水域为200海里。但中日两国是近邻，两国之间的东海海面宽度只有360海里，如果中日两国都划定200海里专有经济水域，将会有40海里的部分相重叠，因此中日两国必然面临怎样划分东海的难题。日方提出的方案比较“简单”，以两国海岸线的“中间线”为分界线，双方各划分180海里的专有水域；而中国则提出东海的海底大陆架延伸到冲绳海沟，按照“大陆架延伸”的原则以冲绳海沟划分两国专有水域。在中国的方案中，中国分到290海里专有水域，日本只分到70海里的专有水域，日方自然不同意，双方在划分东海上存在严重分歧。“中间线”日本一侧的110海里的水域，是中日两国的争议水域。
中国在东海开发的“春晓油气田”，距日本提出的东海划分分界线的“中间线”仅5公里。由于石油和天然气具有流动性质，一个国家在国境线附近开采石油天然气，就会把另一国家领土内的石油天然气一起吸过来。当年伊拉克发动入侵科威特战争的理由之一，就是声称科威特在伊科边界开采石油，盗采了一部分属于伊拉克的石油。日本担心中国在东海“中间线”附近开采石油天然气，可能把日本海域内的石油天然气也一起吸走，因而引发起这场围绕资源的“硬冲突”。
中日间的这次冲突，与以往的历史问题冲突完全不同。在历史问题上，日本国内有不少人同情和支持中国的立场，他们反对小泉总理参拜靖国神社，还支持中国民间向日本政府索赔。今年日本福冈地方法院判定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违反宪法，日本新泻地方法院判决中国二战劳工索赔案胜诉，都直接反映出部分日本人支持中国在历史问题上的立场。可是在领土资源等关系到国家根本利益的问题上，日本各党派立场一致，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宣称不能无视中国采掘可能是属于日本的石油天然气。日本各新闻媒体均以批评的态度报道中国在东海建设“春晓油气田”， 一些激进分子甚至提出“中国企图独占东海海底资源”的论点，“中国威胁论”再度燃起。
自小泉首相接连参拜靖国神社后，中日关系处于僵冷状态，两国首脑已经3年没有进行过互访了。因此有人认为这次“春晓油气田”是中国主动出击，在领土资源问题上向日本发起新的“挑战”。然而实情并非如此，中国政府内心其实并无意在东海向日本“发难”，因为中国在南海与一些国家有领土争端，更有头痛的台湾问题，所以北京并不想四面树敌。据说北京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先台海，后南海，最后才是东海；也就是说，北京希望先解决台湾问题，再解决南海的领土争端，最后解决东海的中日领土争端。中国最近迫不及待地开发东海的石油天然气，实际上是由于国内日益紧迫的能源压力。
2003年中国石油消费总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石油消费国。近年来，中国石油消费量年均增长率达到 6 ％以上，而国内石油供应的年增长率仅为 1.7 ％，中国从1993年开始成为“石油纯进口国”，1999年进口石油4000万吨，2003年更猛增至9000万吨。中国对进口石油的依赖程度也逐年上升，2002 年石油依赖进口的比率为 31 ％，预计 2007 年将超过 50 ％。石油紧张的困境促使中国加速国内和近海的石油开发，“春晓油气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然而中国的各机构官僚主义严重，政府官员的国际知识不足，他们没有想到开发海底石油会引发严重的国际争端。负责开采石油的部门和外交部门互不通气，开发“春晓油气田”时没有在外交方面进行评估，可以说是在“无心”的情况下引发了这场国际争端。在日方提出对此事件的关注后，中方曾提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建议两国共同开发东海有争议地区的石油天然气，但被日方拒绝。日方认为在领海主权不明确的情况下，不能轻易谈共同开发问题。
早在1982年，日本就向中国提出以“中间线”原则划分中日两国在东海的专有水域。中方不同意日方的建议，但也不与日方进行谈判，而是采用中国一贯的外交手法“搁置”：既不争论也不谈判，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日本的几家石油公司30多年前就申请勘探东海的海底石油，但日本政府没有批准民间企业到东海勘探石油，意在避免与中国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因此在中国修建“春晓油气田”后，日本一些人就建议：既然中国已经带头破坏了规矩，那么日本也应该允许民间企业到东海开采石油天然气。
如果日本政府真的这样做，中国将非常被动。第一是因为“春晓油气田”使日本开采有争议海域的石油有了“理由”。日本也是石油紧缺国家，早就想开采东海的海底石油，中国首先到有争议海域附近采掘石油，就等于给了日本也去那里开采石油的理由和借口，国际舆论也会同情日本作为“对抗措施”的石油开采；第二是因为日本的技术比中国高，竞争开采石油的结果肯定是日方采的多，中方采的少，中国必然“吃亏”；第三是如果日方进入中国声称的本国专有海域中开采石油的话，中国不可能、也没有实力出动海军武力排除日方的石油开采，只能默认日方的行动，这将让中国在政治上“没有面子”，也造成中国在事实上默认日方的“中间线”边界方案。
日本真的在东海石油问题上与中国来一个强硬争执的话，日本的胜算大，中国的胜算小，中国的亏输是难以避免的。当然日本也未必赢，因为东海石油开采不是一个孤立问题，日本尽管在这个问题上能赢，但在对中经济贸易等其他方面可能会受到更大的损失。中日对抗的结果将是双方俱损，谁也不会得利，因此日本在处理这件事上，也还是会慎重考虑，不太可能轻举妄动。
日本最“高明”的一招，恐怕就是利用中国内部的反政府势力向中国政府施压。和当年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一样，北京最怕的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内部的反政府势力。中共知道日本的要求有限，既不会要他们的政权，更不会要他们的财产性命，可是中国内部的反政府势力就不一样了。如果中共在处理东海石油问题上不够得力，中国内部的反政府势力就会煽动老百姓的爱国情绪向中共发难，掀起反政府运动。中国老百姓的反日情绪首先会发泄到中共政府身上，这等于把中共推上自己燃起的爱国之火上“烤”，这是最让中共头痛的。
另外一旦中日两国出现紧张的国际对抗，还可能引起中国内部诸多问题的大爆发（比如台湾可能乘中日对抗之机宣布独立），从而导致中共丧失政权。因此中共从自身利益考虑，并不想与日本“硬拼”。在这个想法基础上，日方考虑处理东海石油问题以“强硬”为基调，逼北京做出退让和妥协。不过在另一方面，日本也不希望中共政权倒台（这点与美国不同）。因为中共毕竟不是一个反日政权，假如中共真的倒台，中国换上一个持强烈反日情绪的民族主义政府，那也绝对不符合日本的利益，所以日本尽管会做出强硬姿态，但也不会把中共逼入死角，会适当对中共“手下留情”，不会要太高的价码。
为了表示强硬的姿态，日本自民党提出了《维护海洋权益报告书》，建议政府设置以首相为首的“海洋权益阁僚相关会议”，制订战略性海洋资源保护政策，在东海“中间线”的日本一侧海域内实施以政府为主导的海底资源调查，授予民间企业在这一地区的石油天然气开采权，尽早明确划分东海的“日中分界线”。“春晓油气田”修建后，日方要求中国向日本提供“春晓油气田”的具体位置、掘井深度以及其他地质数据资料，在被中方置之不理后，日方表示如果中国继续漠视日本的要求，日本就可能派遣调查船到上述海域调查，甚至有可能也去那里开采石油天然气。7月5日，日本花30亿日元租借一艘挪威海洋调查船前往“春晓油气田”附近海域进行3个月的探察，对该海域海底石油天然气的贮量和分布进行测量。日本租借外国船前往争议水域调查，也是意在避免双方的直接冲突。
尽管中共也明白日方的强硬姿态多半是“干打雷不下雨”、“摆样子”的成分居多，但中共也不得不认真考虑日方的反应和姿态，做出适当的妥协平息这场争端。北京在东海问题上的妥协策略大致有三个：第一方案，邀请日本共同开发东海资源。“春晓油气田”是中国与英荷壳牌石油公司、美国优尼科石油公司联合开发的项目，并没有邀请日本公司参加。今后北京将可能邀请日本石油公司联合开发东海石油，给日本让出一部分利益；第二方案，推迟或搁置“春晓油气田”的投产（原计划是明年5月投产），停止刺激日方；第三方案，在其他地方给日本一些利益（比如把新干线工程让日本承包），安抚日方。
在中国看来，第一方案是最理想的，因此中国主动向日本提出“共同开发”的倡议；而在日本看来，第二方案是最理想的，所以日本拒绝了中国提出的“共同开发”的倡议。由于北京和东京都不想把这个问题闹得太大，双方会在水面下商讨这个问题，讨价还价。最后的结果将会怎样呢？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2004年7月12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