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好”的人和比“坏”的人
林思云
世界上的人都有攀比心理，但这个攀比心理有两种：第一种是和别人比“好”，第二种和别人比“坏”。
和别人比“好”的人，是与别人攀比优点：你好，我要比你更好！你跑得快，我要比你跑得更快！你成绩好，我要比你成绩更好！奥运会比赛就是这样一种比“好”的竞赛。
和别人比“坏”的人，却是与别人攀比缺点：你坏，我要比你更坏！你下流，我要比你更下流！你骂脏话，我要比你骂得更脏！让人遗憾的是，在中国更常看到的是这种和别人比“坏”的竞赛。
外国人打架，中国人吵架，吵架是中国人的一大特点。打架是力量的比赛，而吵架则是“下流”与“肮脏”的比赛。你骂下流话，我比你骂得更下流；你说脏话，我比你说得更脏。中国随处可以看到这种竞争“下流”与“肮脏”的吵架比赛。
一个德国记者去看中国甲A足球联赛，在赛场上听到中国球迷狂热地喊着“SHABI”这个声音。他向中国朋友询问后明白了“SHABI”（即“傻B”）的意思后，不由目瞪口呆：很难想到一个拥有5000年古老文明国度的中国球迷，居然会异口同音地在球场观众席上喊出这么下流龌龊的词汇。他们从头喊到尾，连续喊90分钟，还有女球迷随声呼应。
在中国甲A足球联赛的球场上，“傻B”的喊声要远远高于“加油”的喊声。外国人在给自己的球队喊“加油”，鼓舞他们的士气；可是中国人却认为给自己的球队喊“加油”，不如向对方的球队骂“傻B”更为有效，可以瓦解他们的斗志。喊“加油”是一种比“好”的竞争，喊“傻B”是一种比“坏”的竞争，可是中国人却更喜欢比“坏”的竞争。在中国的足球赛场，中国球迷不是向自己支持者的球队喊“加油”，而是向自己不支持的球队喊“傻B”。
中国人喜欢骂人，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或天性。100多年前，一位美国传教士根据他多年在中国生活的体验，写了一部名叫《中国人的素质》的书。他对中国的骂人习惯是这样评论的：“中国人已经把骂人的技巧提高到只有东方人才能达到的水平，一吵起来，污言秽语就如同一条肮脏的小溪那样源源不断。在这方面，英语实在无法望其项背。……骂，已经成为中国人的第二天性，不限社会阶层。文人和各级官员，哪怕最高级别的官员，一旦发火，也像苦力一样使用这些污言秽语。……大喊大叫地命令或批评别人，这在中国人已经积习难改。用正常的语调去奉劝别人，并不时地停下来听对方的回答，这在中国人心理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定要喊叫，一定要打断别人，这已经成为一种必需，好比一只狗兴奋时就要吠叫一样。”
还是转回来谈足球吧。近年来中国国内足球赛上发生球迷闹事的暴力事件有升级的趋势，打球员，打裁判，扔饮料瓶，扔杂物，甚至放火，砸汽车的事件也屡屡发生。比如2002年9月9日，北京的球队与上海的球队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比赛时，北京球迷发生了骂“傻B”大比赛；2002年3月24日，西安球迷发生了放火烧车事件；2003年11月13日，重庆球迷发生了打人砸车事件……，中国不良球迷闹事似乎正在向英国的足球流氓靠拢。
面对中国不良球迷的骂人，扔饮料瓶杂物，砸汽车等的不文明暴行，中国媒体一直在批判，从未见有人为球迷的暴行辩护。假如有人替球迷的暴行辩护，说他们“展现出来人性正常的一面”，一定会被大家认为是神经病。可是这次亚洲杯的中日决赛，北京不良球迷对日本队使用了同样的语言暴力和行为暴力，比如对日本队骂“傻B”，向日本观众扔饮料瓶杂物，砸日本公使的汽车，这时就有人为不良球迷的暴行辩护了。
有位经常出现在凤凰卫视上的姓阮的评论家，居然对中国不良球迷的暴行十分欣赏，说什么：“我觉得，这时候是中国球迷已经进到另外一个境界了，这个境界就是我们在激情的时候有激情的表现，展现出来中国人人性的一面，展现出来人性正常的一面。”难道中国不良球迷的骂人，扔东西砸车的暴行，是值得称赞的“展现人性正常的一面”吗？
一直被国内媒体大加批评的中国不良球迷的闹事，这次突然被一些人夸奖为“爱国英雄”了。难道遇到了日本人，我们的道德概念就要发生变化吗？或者说我们对待日本人和中国人有两种不同的道德标准吗？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现在中国却有一个不成文的双重标准：偷东西是犯法，可是偷日本人的东西就是爱国；杀人是犯罪，可是杀日本人就是英雄。
我看了一篇报道赞扬这次亚洲杯上的韩国球迷的文明。在韩国队比赛时，有几百韩国球迷前来济南助威。韩国球迷狂而不乱，在比赛结束后，还把散落在座位上下的纸屑和垃圾一点点捡起来，放在随手携带的塑料袋内带走，这与中国观众在回家时把垃圾全扔在球场内的做法，形成鲜明的对比。
前来中国观战的日本球迷的表现又是如何呢？我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报道，我想大概是记者不敢写吧。不过日本球迷的文明看球，倒是世界闻名的。1998年法国世界杯，上万名日本球迷到法国看球，由于买不到门票。他们只能聚集在体育场外的大屏幕前观看。比赛结束后，无论场内场外，日本球迷所在的地方一尘不染，令法国人叹服。尽管日本队输掉了全部的比赛，但日本球迷的表现却赢得了东道主和其他国家球迷的一致好评。
不少中国人不相信日本人会有优点，或者认为即使是日本人有优点，我们也不去学他们的优点。就像毛泽东曾经说的那样：“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即便日本球迷的文明看球是优点，我们中国球迷也不学，宁要中国的粗鲁看球。
中国人的所作所为，处处显示出喜欢和别人比“坏”的性格特征。你说中国球迷不文明，他们就会辩解说：“英国球迷更不文明，还不如中国球迷呢。”他们总要找一个比中国更糟的典范，似乎英国球迷干了坏事，中国球迷就有了干坏事的理由。中国人不喜欢比较“谁比我们更好”，最喜欢比较“谁比我们更糟”。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思维，既然日本人对中国干了坏事（比如钓鱼岛抓人、参拜靖国神社），那么中国就有了对日本干坏事的理由，对日本国歌喝倒彩，辱骂日本球队等坏事，也因此有了正当性。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赞扬中国不良球迷针对日本足球队的语言暴力和行为暴力，尽管他们会坚决反对这些不良球迷在其他地方干同样的坏事。
2004年8月12日写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