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中国的敌人吗？

日本是中国的敌人吗？

林思云

　这次江泽民访日以后，反日仇日的文章铺天盖地而来，表示了中国人对日本人不给江泽民面子的愤慨。《枫华园》fhy9812cs黄光锐的“实现跨越大洋的握手，揭开遏制日本的序幕”的文章，可以说代表了不少中国人的观点。黄文中提出日本是中国的头号敌人，要“联美制日”的设想，不能不让人感到是不是有些夜郎自大式的狂妄。

　一、日本人为什么不肯为侵略行为道歉

　在日本不是仅仅一部分右派不肯为过去的侵略行为道歉，而是大多数日本人都没有日本应该为过去侵略行为道歉的意识。虽然在中国等国的压力下，日本人在正式场合也表示一些对过去战争的反省，但很容易感觉出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言辞，绝非发自内心的真正忏悔。为什么日本人不肯为侵略中国的行为道歉呢？我们也应该倾听一下日本人的观点。

　甲午战争是中日两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战争，不少中国人把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也算作日本侵略中国的一次战争，但日本人认为这是不正确的。甲午战争是中日双方为争夺在朝鲜的霸权而引发的战争，对于朝鲜人来说，中日双方都是侵略者。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是作为侵略者被另一个侵略者打败的，不能说战败者就是被侵略者。日本作为战胜国向战败的中国要求割地赔款是当时的国际惯例，日俄战争中俄国战败后，俄国也被迫将库页岛的一半割让给日本。所以日本人认为甲午战争中日本向中国要求的割地赔款并不是侵略中国的行为。

　 1931年爆发的“九一八”事变是中日两国的第二次战争，中国人说这是日本入侵中国东三省的侵略战争，但日本人认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中国的东三省是日本人从俄国人手中夺来的，如果日本不入侵东三省，东三省将变成俄国的领土。

　 1900年义和团事件时，作为八国联军之一的俄国乘机出兵占领了整个东三省，1901年中国与八国列强签订了战争赔款和惩罚战犯的停战条约后（处死了满清政府的几个王公大臣，和二战后审判日本战犯一样），其它七国都从中国撤了军，但俄国人在东三省的驻军却没有撤走。当时的中国政府向俄国提出了多次抗议，但全无结果。到1904年，俄国军队仍然占领着东三省，显然这样持续下去东三省就要并入俄国版图了。这时日本人站出来逼俄国人撤军，引发了在中国东三省进行的日俄战争。日本人在日俄战争中打败了俄国人，从俄国人手中夺取了中国东三省。

　日俄战争后，日本虽将东三省的主权交还了中国，但日本有在东三省驻军的特权，这就是“关东军”的来历。在日俄战争中日本付出了死伤十几万人的代价，因而日本人认为东三省是用日本人的鲜血换来的，日本人在那里建立一个亲日的傀儡国也并不过分。所以日本人认为中国人说日本对东三省的侵占是侵略行为的话仅说对了一半。

　 1937年爆发的中日全面战争，日本人也不能否认是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争。但日本人认为中国由于没有能力保全自己的领土，即使日本人不侵占也要被别的国家侵占，所以多数日本人对侵略中国并没有什么感到特别歉意的。因为英、法、俄、德等国都侵略过中国，那些国家的人民也都没有需要向中国道歉的意识。这就象一群狼围着一只羊，你即使发慈悲不吃羊，别的狼也会吃掉羊，所以狼吃羊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罪恶感。

　另外要谈论侵略是否有罪，不应该脱离开当时的历史背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武力侵略别国并非象今天一样被认为是不道德的事，反而是国家强大有力，让国民们骄傲自豪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只有侵略和被侵略两条道路，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力量侵略他国就要被他国侵略，当不了狼就得当羊，没有第三条道路。

　二战前是一个强国用武力瓜分世界的时代，如果那时中国也象日本那样自强起来的话，中国恐怕也不会例外地走上侵略别国的道路。我们看一下1945 年以前的世界地图就会发现，非洲已全部沦为欧美列强的殖民地，亚洲除了中国和日本外，也全成了欧美列强的殖民地。印度、新加坡是英国的殖民地，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印度尼西亚是荷兰的殖民地，菲律宾是美国的殖民地。因此日本人不承认侵略过东南亚国家，因为那时印度尼西亚、新加坡等国家还不存在，日本怎样侵略呢？

　近代历史上侵略过中国的国家极多，为什么中国人不要求别国道歉，单单要日本三番五次地道歉。英国是欧洲列强最早侵略中国的国家，香港就是英国人用武力强行侵占的，香港归还时中国政府也没有提出要英国人道歉的要求。俄国在近代侵占了中国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次江泽民访问俄国时，不仅没有向俄国人提出道歉的要求，反而在中俄的联合公报中提到中国支持俄罗斯的领土完整，默认了俄国侵占中国的领土是合法的。因此日本人认为中国人是欺软怕硬，欺负日本是战败国。

　一些中国人声称因为日本的侵略对中国伤害最大，所以要日本道歉。但侵略是个原则问题，不能说对中国伤害大的侵略国家就需要道歉，伤害小的侵略国家就不需要道歉。如果按照伤害大才需要道歉的原则，日本不需要对侵略中国的行为进行道歉，只需要道歉在侵略中国时对中国的伤害过大了一些。

　平心而论，日本人的看法也并非毫无道理。要想让日本人从内心真正感到侵华有罪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日本向中国书面道歉，那也是一种表面的应付，绝非发自内心的悔过。其实当年侵略蹂躏过中国的列强们，哪一个有过扪心自愧之感呢？

　此外中国人自己在侵略的问题上也并不干净，新疆、西藏还不是汉、满人用武力并入中国版图的。如果将来新疆、西藏人也要求汉人向他们道歉，也声称汉人对他们进行过大屠杀来挑起民族间仇恨的话，那时中国的汉人们也许就会对日本人现在的心情有一些理解了。

　二、日本是中国的敌人吗？

　历史上日本人的确让中国人多次丢丑，所以中国人想要通过日本人道歉来挽回一些面子。其实要求日本人道歉不过是一个自我安慰的精神胜利法，即使日本向中国书面道歉了，即不会加快中国的经济发展，也不会增加引进外资的数额，除了自我陶醉的价值以外又有什么实际功效呢？但中国人是一个面子比里子更重要的民族，一定要力争一个“有面子”的书面道歉，来显示中国已有了大国之威。

　可惜中国人没有仔细看看自己的国力，即使现在的中国在政治、经济、军事上都远不是日本的对手，向日本挑战不过是以卵击石。这次江泽民在对美、对俄的外交成功后，以为有了压日本的资本，想对日进行一下小小的挑战。江泽民有意先访问俄国然后顺道访问日本，想把日本比作一个比美、俄低一等的二等国。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日本人这次有意向韩国人书面道歉而不向中国人书面道歉，把中国比作一个比韩国还低一等的四等国。中国人欲羞辱对方反被对方所羞辱，欲争个面子反而丢了大脸。

　在领土问题上，中国人大喊大叫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但却不敢派军队去保卫自己的领土。日本人没有象中国那样坚称钓鱼岛是日本的固有领土，只是淡淡地说中日双方在钓鱼岛的领土问题上有争执。但日本人却立即派军舰去钓鱼岛保卫有争议的领土，中国人只敢弄几条没有武装的民间小船去撞日本的军舰，日强中弱的实情世人一看便知。中国人不派军舰去钓鱼岛是明智的，否则中国军舰给日本打下去，又将使中国的国耻簿新添一页。

　中国人群情激昂地大喊：日本是中国的头号敌人，而日本人却轻蔑地说：中国从来都不是日本的主要敌人，因为中国从来没有对日本构成过威胁。在气势上日本人就把中国人比下去了。在目前形势下，中国向日本挑战不过是自取其辱。本来力不如人就不要和别人争高低，国家间的较量可不是比嘴皮子的硬度，光嘴上硬是无济于事的，要有真功夫才能赢。

　平心静气地思考后，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把日本当作中国的头号敌人。日本以前是中国的敌人，但并不等于以后也是中国的敌人。有一位名人说：国家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果仔细读一读人类的历史书，不难发现这一句的精辟程度。

　二战后的日本并没有侵略中国的野心，这是世界上的战略家们一致的共识。其实中国政府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中国军队的假想敌一直是美国和俄国，从来没有把日本作为中国的假想敌来进行训练。可以说那些宣扬日本是中国的头号敌人的文人们，不是无知就是别有用心。

　另外在经济上中日也是互补的，中国的出口产品是低技术的劳动密集型产品，日本的出口商品是高技术产品，两者没有经济上的竞争，不会成为经济上的敌人。日本是中国的最大进口国和第二大出口国，和日本保持友好关系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是相当重要的。

　同时在政治上日本也没有象其它西方国家那样用人权来压中国，中国政府从来没有指责过日本干涉中国的内政。相反中国倒经常干涉日本的内政，因为教科书、神社参拜等应该算是日本的内政。因此中日两国搞好关系并不难，我真搞不明白那些号召中日对立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更想象不出中国会因为中日对立得到什么好处。

　中国人在指责日本侵略中国的罪行时劲头十足，可是太缺少务实的反思：日本为什么能侵略中国。

　日本能够成为世界上最迅速地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其最主要的经验就是虚心向痛打了自己的人学习。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列强也入侵了日本，逼迫日本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面对西方列强的入侵，日本人没有发起“义和团”那样的排外仇外运动，而是虚心诚意地向那些侵略、屈辱自己的列强学习，使日本学到了富国强兵的真经。

　美军用原子弹炸死了几十万日本的平民百姓，二战后又一直军事占领日本，按照中国人的想法日本人一定恨透美国人了。但是到过日本的人都知道，日本人不但不仇恨美国人，反而对美国人最为尊重。日本人认为正因为美国打败了日本，美国人才有资格当日本人的老师。日本正是由于虚心诚意地向打败自己的美国学习，才使日本在短短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强国。而如今的中国人却似乎没有思考过我们是否也应该向打败、侵略过自己的日本学一些什么。

　中国今后最大的危险不是日本的入侵，而是象前苏联那样的自我崩溃。也许有人想利用中日间的旧恨来强化中国人的爱国主义情绪，来缓和中国的国内矛盾。

　可以肯定地说，至少在今后的二十年中，日本不会成为中国发展的威胁，更没有灭亡中国的计划和野心。但中国想对日本进行复仇性的报复也绝对没有那个实力，中日两国还是走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道路为上策。

　

1998年12月25日写于日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