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摘取“骂星”的人

林思云


 现在中国什么星都有了，影星、歌星、笑星、丑星，但唯独还缺一颗“骂星”。王 朔写的“我看金庸”一文，让人们看到他从喉咙里伸出的手：要摘取“骂星”。

 近代以来，以鲁迅为代表的“骂派”文学，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簇新秀。但这 些“骂派”文学的泼骂对象都是政治家或政治性的文章，还没有人责骂与政治不沾 边的纯文学作家，王朔可谓开此先河的“先锋”。

 我们为什么要骂政治家？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没有人骂政治家，他们就要骑在我们 头上作威作福。正是那些骂政治家的人使想要胡作非为的政治家们收敛起来，保护 了人民大众的权利。然而骂政治家、特别是在缺乏民主的社会里骂政治家是要担一 定风险和付出一定代价的。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应该感谢那些骂政治家的人 们，他们是我们自由和权利的捍卫者。我们之所以推崇鲁迅，也正因为他是一个痛 骂政治家，为老百姓说话、为老百姓出气的英雄。

 在民主制度的社会中，政治家在取得权利的同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西方国家中 的政府官员必须公开自己的财产和收入，而与政治无关的作家的财产和收入则是个 人的隐私，别人无权过问。美国总统克林顿和一位美国女公民有一些风流韵事，就 要被法院传讯，还要公开道歉。而一个与政治无关的作家如果有同样的风流韵事， 不但法院无权对其进行传讯，更没有必要公开道歉。所以说作为政治家也有一种挨 骂的“义务”。

 近来在国际互联网上，涌起了骂人的新浪潮。特别是在各种论坛上，不时会出现一 些让人不忍过目的骂人脏话。然而这些骂人之人虽然讲话十分肮脏，但其骂人的目 的和动机倒是坦荡无邪的，无非是忧国忧民、对政治家不满、以及对不同政治观点 的批驳。用毛主席的话来讲：“虽然他们（指工农兵）嘴是脏的，脚上有牛屎，但 他们的思想最干净”。

 可是王朔所骂的金庸却是一个与政治无缘的文学家，所以我们不能不对王朔骂金庸 的目的和动机进行一下考究。到现在为止金庸的作品在港、台、大陆从未被人指责 过。因为金庸的作品完全是纯文学的东西，你若觉得金庸的书写得不好，你不看就 是了，何必苛刻别人。每年都有大量的热情者创作出大量的小说，其中真正被人们 欢迎的作品其实是凤毛麟角。但我们绝不应该指责别人用心血讴成的艺术作品水平 低、没有价值，这是一种非道德的行为。这不仅在中国、在世界上也是为人们所共 识的。

 现在中国有人骂共产党，有人骂民运，有人骂外国人，有人骂法轮功，不管这些批 判的内容是否正确，其行为都是在道德的范围之内，其目的和动机也是无可非议的。 然而王朔“开骂”金庸这样远离政治的文学家，不免让人感到是出于一种恶意的动 机。王朔骂金庸的动机是什么呢？我想大致是这样：

 王朔的作品哄热了一阵就过去了，而金庸的作品在港、台、大陆经历了几十年风雨 仍然读者不衰。王朔面对自己被冷落的书摊，嫉妒和怨恨金庸夺走了他的读者群。 一日忽发奇想：写一篇贬损金庸的文章，一来可以使自己披上一件“骂星”的新装 来提高知名度，二来可以对金庸的形象进行一个打击，可谓一石两鸟。

 作为本能，人生来就需要文学艺术这样的精神粮食，这是人和仅仅需要肉体粮食的 动物之根本区别。艺术家正是给我们创造这种精神粮食的精神耕耘者。经过文革的 人们大约都有对精神饥饿症的亲身体验，精神饥饿的滋味绝不比肉体饥饿的滋味更 好受。文革期间的精神饥饿正是由于揭批文学艺术家而造成的。

 政治家是应骂不应赞的，对政治家的歌功颂德只能把自己推到奴隶的地位上。而艺 术家是应赞不应骂的，对艺术家的辱骂只能使我们自己失去宝贵的精神食粮。改革 开放后，共产党也意识到政治和艺术是两回事，放开了港台流行小说和流行歌曲的 禁令。金庸的书也是在这种背景下进入中国大陆的。

 金庸的武侠小说是一种与政治完全无关的文学读物，人们读金庸的小说也完全是为 了消遣，并没有人把它作为思想教育、道德教化的课本来攻读。王朔批金庸时，却 拣起了已被共产党抛弃的“文学阶级论”，说什么：“中国资产阶级所能产生的艺术 基本上都是腐朽的”，并用这种过时的“文学阶级论”来攻击金庸的小说：“思想水 平低，庸俗，低级趣味”。然而从王朔的作品来看他绝不是一个信奉“文学阶级论” 的人，王朔用这种自己也不相信的东西指责金庸，只能说明他见不得人的目的和动 机。

 骂政治家的人是英雄，骂文学家的人是缺德无能。

1999年12月10日写于日本